青梅煮酒话西汉:文景之治_史杰鹏【完结】(56)

2019-03-10  作者|标签:史杰鹏

  邹阳心里也没有底,他带着梁孝王给他的重金,首先回了一趟家乡,找到了自己的老乡王先生,向他讨教。齐国是当时的智力库,到处是能人。王先生当时八十多岁,以善出奇计而闻名,但是听了邹阳说的这件事,面露难色:“难啊!主子心中积蕴了私怨愤怒,想杀某个人,实在很难劝解。以太后之尊,骨肉之亲,都无计可施,何况我们这些小瘪三呢?当年秦始皇对太后心怀怨恨,群臣为此劝谏而死了十多个人,最后因为茅焦的话才感悟,这还不是因为茅焦的话有多大道理,而是因为没有办法,茅焦当年其实和死亡是擦肩而过,这么难的活,你都敢接,简直疯了。”

  王先生举的茅焦那个例子,的确很典型。当年秦始皇因为自己的母亲和嫪毐私通,生了两个私生子,而且意欲发动政变,差点把自己害了,非常生气,杀了嫪毐和两个假弟弟之后,犹不解恨,还把母亲也赶到外地。秦国一向被中原各国视为蛮夷,不懂礼仪,而且崇尚杀人为乐,群臣本来觉得自己国家的国际形象就不大好,如果国君再gān出这种大不孝的事,一定会被视为流氓国家,人人喊打,于是纷纷劝谏。秦始皇不听,连杀了十来个劝谏的。后来茅焦劝道:“陛下车裂假父,有嫉妒之心;把两个弟弟装在布袋里摔死,有不慈之名;把母亲迁到外地,有不孝之行,希望陛下慎重考虑自己的形象。”秦始皇只好听从劝谏,把母亲迎了回来。人类的道德法则既然竖立,对任何人都有束缚作用。bàonüè如秦始皇,何等无法无天,可是仍旧怕别人说自己不孝。显然,秦始皇并不是打心眼里觉得茅焦的话多么有理,只是慑于悠悠众口,无可奈何罢了。

  邹阳看王先生没有办法,就说:“邹鲁地方的人喜欢读经,齐楚地方的人擅长辩论,有智慧。韩魏地方的人有过人的节义,我一个个去问问看罢。”

  王先生说:“好吧,去长安之前,再来见我一次。”

  邹阳满地乱转,跑了一个多月,见了一批批的名人,结果没有一个给出有效的办法,只好灰溜溜回来重见王先生,说:“臣将去长安了,可是心中一点没谱,到底怎么办啊。”

  王先生笑道:“当初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打算说出我的想法,只是担心自己的想法太幼稚,怕耽误了你获得更好计策的机会。现在既然如此,我就发发自己的一得之愚罢。我的意见是,如果你去长安,一定要首先拜见王长君,这个人很牛bī,一定可以解决你的难题。”

  邹阳是个聪明人,听王先生这么一点拨,当即恍然大悟。其实先前王先生给邹阳讲茅焦的事,就已经在点拨邹阳。要办好这件棘手的事,只能充分利用大人物们的弱点。秦始皇因为怕被人骂不孝,所以虽然恨母亲,也只有假装大度的样子,把母亲接回来。刘启自以为是明君,当然更会在意母亲窦太后的看法。要杀梁王,窦太后不高兴,他就不敢杀。所以只要从窦太后可能的反应来考虑,就可以解决问题。

  王长君就是王皇后的哥哥王信,后来封为盖侯的。邹阳火速奔往长安,去拜见王信。开始王信身边都有人,邹阳没有机会说话,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私下的机会,邹阳赶紧说:“臣来见长君,不是因为长君身边缺少仆役,臣其实是为了长君的安危来的啊。”

  王信赶忙长跪道:“幸甚!请先生明示。”

  邹阳道:“臣窃闻长君的妹妹得到皇帝陛下宠幸,天下无比,而长君您所做的事却多有一些不合法律的地方。如今袁盎被杀的事马上就要结案,梁王也许会判死罪,一旦如此,太后必定忧愤泣血,不找个人来发泄郁闷誓不罢休。皇帝杀了她的亲儿子,她也要杀皇帝的一个宠臣来报复。长君的妹妹有幸皇帝,长君自己也是皇帝的贵臣,臣认为长君的处境危如累卵,很快会成为太后报复泄愤的对象啊。臣因此偷偷为长君感到忧虑。”

  王信也吓得满头大汗:“那先生说怎么办?”

  邹阳道:“长君如果能够在皇帝面前劝谏,不要再追究梁王的案件,太后一定会感谢长君,深入骨髓。而长君的妹妹也会因为太后的喜欢,而永远受到皇帝宠爱。至于长君自己,当然更会因为这件事博取声名,留名天下,希望长君好好考虑。

  王信喜道:“好是好,不过我用什么理由去说呢?皇帝会听我的吗?”

  邹阳道:“我教您就是了。当年,舜的弟弟象天天想杀舜,后来舜立为天子,没有追究象的过错,反而把象封为诸侯。仁人对于兄弟,没有积藏的愤怒,也没有隔宿的仇恨,所以后世称颂。鲁国公子庆父指使仆人扈乐杀死了国君的太子子盘,庆父的弟弟季友为执政大臣,将凶手扈乐处死,没有追究庆父的责任,因为狱有所归,已经找到了替死鬼。庆父后来又杀了国君鲁闵公然后出奔,季友也没有派人追赶,《chūn秋公羊传》赞扬了这种坐法,认为是亲亲之道。鲁国的哀姜yín乱,参与了杀闵公的yīn谋,又逃回娘家齐国,齐桓公把她杀了向鲁国谢罪。孔子批评说齐桓公不顾亲情,过于残忍。长君按照我的话去劝说皇帝,皇帝或许会听从,从此不再考问梁王的案件。”

  王信大喜,马上入宫,对刘启复述了邹阳的说法。刘启一听,原来经书上都讲亲亲之道啊,自己要是坚决杀梁王,实在违背传统道德。正巧这时田叔他们查清案件后,也返回长安了。刘启马上召见田叔,问问情况。

  田叔他们也是乖巧人,走到霸昌厩(在今陕西万年县东北)的时候,就把调查的案卷记录烧了个jīng光,空着手来见刘启。刘启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田叔回答说:“梁王谋反,证据确凿,当判死罪。”

  刘启伸手道:“案卷呢?拿来。”

  田叔两手一摊:“烧掉了。臣劝陛下,不要再问梁王这件事了。”

  刘启道:“为什么?”

  田叔道:“如果陛下看到证据,而不杀梁王,那么就是把大汉法律当成儿戏;如果陛下杀梁王,则太后会食不甘味,寝不安席,陛下依旧会为此操心。权衡利弊,臣以为还是装糊涂好一点。”

  刘启道:“那你说怎么办?”

  田叔道:“陛下就向群臣宣告,说杀袁盎等大臣的事梁王自己一点不知道,都是他的亲信羊胜和公孙诡偷偷gān的,现在在梁王的责骂下,羊胜和公孙诡已经畏罪自杀,不就一切都说清楚了吗?”

  刘启想了想,觉得梁孝王就算谋反,也翻不起什么大làng,倒是哄好母亲,落个纯孝的名比较实在,于是开心地笑了:“快去报告太后。”和上次一样,他并不想知道这个结果,关键是太后需要,这就够了,

  窦太后一听梁王可以保住性命,果然像屁股装了弹簧,一骨碌从chuáng上弹了起来,叫道:“快炒两个好菜来,老娘差点要饿死了。”主子开颜,奴才松气,长乐宫中顿时欢天喜地。

  刘启的怒气稍稍平复,那边梁王也没有闲着,他上书请求朝见,到了函谷关,身边一个叫茅兰的大夫劝他:“大王现在是待罪之身,就不要讲以前那样的排场了,还是换辆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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