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传_史杰鹏【完结】(53)

2019-03-10  作者|标签:史杰鹏

  此刻,在尚冠里的御史大夫府邸,桑弘羊和他的一双儿女以及女婿婴齐正在宴饮。桑弘羊也很疲累了,他今天也随着皇帝的车驾巡行了一番,他的车排在霍光、上官桀、田千秋之后。在他心目中,这场婚姻简直是个闹剧,不是吗?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和一个五岁的孩子结婚,这算个什么事?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上官桀父子想取宠后宫的想法。如果有机会,谁又会不想呢?成为皇帝的岳父,按照《chūn秋》的经义和汉家的规矩,就一定会封侯,皇帝是不能娶出身地位低的妻子的,那么上官家就一门两侯了。桑弘羊看着他们咧开大嘴笑得那么灿烂,真是感到无比嫉妒。自己劳累了一辈子,可是连一丝封侯的希望也没有呢,除非在有生之年能当上丞相。可是,有那个yīn沉沉的小矮子霍光在上面挡着,当上丞相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阿齐,你觉得今天皇帝新婚,百姓会有什么看法?桑弘羊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婴齐将酒爵放在几案上,道,大人,我想天下的百姓今天一定很高兴。这种不是节日的节日,不是经常能有幸碰上的。臣当年在豫章县时,碰上皇帝大赦或者有什么喜庆,县廷会提前十天接到长安的文书。等到喜庆那天,县廷的官吏到各个里巡行,发放牛肉和美酒,乡里的百姓也不用gān活,儿童们到处喧闹,锣鼓喧阗,真是和新年一样热闹呢。臣现在想起来,真是恍惚又回到了故乡。

  桑迁笑道,婴君,我自出生就一直在长安,真是难以想像下面郡县的场景,一定比长安好玩罢?

  桑绯在一旁笑道,哥哥你长这么大了,还只想着玩。须不知儒家最忌玩物丧志么?

  谁说儒家一切摒绝玩了?书上不是说:“不有博弈者乎?”可见下棋赌博之类儒家并不是禁止的。礼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也,真正的圣人,才不会像你这样不近人情呢。桑迁不服气道。

  桑弘羊道,你们这对傻瓜,在一起就知道斗嘴皮子。他指着桑绯,特别是你,该向你丈夫学学什么叫稳重。若说经术,阿齐也不比你逊色;而文法律令,尤其是你不具备的,所以阿齐才能够不两年就升任廷尉左监。这可不是我帮忙的。

  婴齐谦虚道,大人这样奖勉臣,臣真是惭愧无地。臣为人一向刻板,没有什么情趣,其实太委屈绯儿了。他这样说着,眼睛朝桑绯望去。桑绯脸色绯红,也回望着他,眼波流dàng,不尽旖旎之情。

  桑弘羊捋须笑道,你们小夫妻恩爱,老夫就放心了。绯儿已经怀了孩子,等孩子生下来,老夫也该告老致仕,那时正可以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只是希望在致仕之前,能为你们打好基础,将来封侯有望,也可以传给儿孙。为人父母者,乐岂不在此乎?

  婴齐伏地,举爵道,父母总是念念不忘儿孙,真是“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臣敢以此爵祝大人万寿无疆。他将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其实臣有一言敢告大人,传给儿孙爵位,不如传给儿孙才智。大人何必天天把封侯赐爵的事放在心上,说到底只要能尽职王事,平安度日是最重要的。

  桑弘羊嗯了一声,阿齐,你哪点都好,就是有一点我不大赞同。你性格中缺乏一点果敢。这点当年你的上司沈武就不错,我是很欣赏他的。大丈夫活在世上,就应当拖青纡紫,青简留名。否则岂不是酒囊饭袋,除了吃好喝好,和一般愚昧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么?

  婴齐有点惶恐,道,大人所说甚是,以大人的才gān,为汉家奉公守职勤劳了一辈子,日后当然可以名登青史。只是臣才能甚卑,就算努力,也绝不能达到那样的高位。况且,臣曾为沈武的掾属,深深敬服他的才能,可是为什么他的才能最后反而促成了他的死亡。臣每当想起此事来,就不由得椎胸泣血。由此可见,勤劳进取,也未必是什么有益的事罢。他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当年抱着刘丽都四处找水井的场景。那才真是刻骨铭心,椎胸泣血。他耳边似乎响起了一片莫名其妙的噪声,四围和天空都在眼前打旋。那是多么无助的一种感觉啊,他多么希望那场景不是真实的。然而它就是真实的。因了这个,这世界实在是一个没有多大乐趣的世界。不要说不一定能名登青史,就算能又怎么样?人死了,难道真有灵魂能看到自己在人世间所努力的一切吗?

  沈武的结局的确很惨,但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就不思进取啊。桑弘羊有点不高兴了。

  桑绯见父亲不悦,赶忙道,阿齐,还不赶快向阿翁赔罪。阿翁教导你,也是为了你好嘛。

  婴齐赶忙身体前倾,伏席稽首道,臣自知错了。万望大人息怒!

  桑弘羊挥手道,罢了。阿齐,其实我当年招你为婿,也是看中你稳重可靠。我这个儿子不谙世事,我真怕他将来吃亏。以你的才gān,再加上谨慎,一定可以得当年沈武之利,而能免其忧。

  婴齐不敢再发表异议,一直唯唯连声。一直捱到酒阑宴散,大家皆回房歇息。推上门,桑绯柔声埋怨婴齐道,阿齐,你真刻板,我告诉你阿翁性子是一向刚硬的,我们做儿女的从来就不敢拂逆他呢。

  婴齐环手抱过妻子,笑道,我说话其实也很委婉了,没想到阿翁就不高兴。皇帝也能听得下劝谏,阿翁难道比皇帝还不容异议么。好了,不说了行了罢。让我摸摸你的肚子,看看我儿子会不会跳了。

  桑绯将她的脸贴在丈夫的脖子上,亲吻了一下,低声道,傅母说孩子还不到两个月大,怎么可能就会跳。她的头埋进了婴齐的胸前,呢喃道,不知道我们的儿子将来是什么样子,一定要好好教导,说不定将来位登公卿,封侯拜相,满足阿翁的愿望还要靠他呢。

  婴齐将桑绯紧紧抱住,心里有些羞愧,刚才自己还想着谁呢?想着刘丽都。自己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好像自己的灵魂在征和三年的那个秋天已经丢失了,丢在了赵何齐那yīn沉沉的院子里,丢在了血雨腥风的长安城。他有时实在控制不了自己,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去想那个秋天的事。他俯下头,顺着桑绯的脖子吻下去,一股女人的体香令他晕眩。他的身体起了反应,他现在特别需要妻子身体的抚慰。这是他的妻子,虽然他有时还会拿她来和妸君相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更爱的是谁,有时他只能这样宽慰自己,就算爱一个人的同时,思念别的女人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桑绯在他怀中挣扎,不行。傅母说了,前三个月我们不能睡在一起,我叫扶疏来侍候你罢。她是个好孩子。

  婴齐低喘了一下,松开了妻子,那怎么行。我不能这样委屈她,她漂亮温顺,我们应该为她选一个好夫婿。

  桑绯曾经有一次提过让丈夫纳董扶疏为妾,这让婴齐有点啼笑皆非。他从未见过这样不善妒忌的女子,以前在豫章县,如果有哪个男子在外面乱来,他妻子一定是闹得昏天黑地,整个里都jī犬不宁,最后只能是宗族长老劝慰,里长gān涉,才能平息。就算有钱人花钱买得起妾侍,嫡妻碍于大汉《户律》,不敢公开表示反对,也一定找机会对买来的妾侍折磨凌rǔ,不知有多少妾侍就是这样被她们的主妇折磨死的。而他婴齐的妻子,竟然是这么宽宏大度,也许儒术真如沧làng之水,将她的脑子整个清洗了一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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