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传_史杰鹏【完结】(39)

2019-03-10  作者|标签:史杰鹏

  皇帝见郭穰还伏在地下,怒道,起来,赶快持节乘传车至长安,给我召三都尉和御史大夫桑弘羊觐见。

  后元二年二月的这几天,皇帝派遣的使者络绎奔驰于五柞宫和长安之间,冠盖相望于道。乙丑,丞相府诏告天下:皇帝立皇少子刘弗陵为皇太子。

  丙寅,御史大夫寺诏书下丞相、二千石:拜驸马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驸马都尉金日为车骑将军,拜骑都尉上官桀为左将军。三人和御史大夫桑弘羊一起共辅少主。

  继而,长安大农厩的五马邮传疾行于天下各郡国驰道,邮人全身雪白,两眼红肿地诏告沿路经过的各都、乡亭:皇帝于丁卯日驾崩于五柞宫,并于第二日,入殡于未央宫前殿。驿马驰过的乡亭也迅疾挂上了白色丧旗,同声哀悼。

  戊辰,刘弗陵谒见高庙,即皇帝位。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秉政,领尚书事。车骑将军金日、左将军上官桀为副。第二年,改元为始元元年。

  由于长安要隆重办理皇帝的丧事,为了保证安全,函谷关紧闭,非诏书许可,不放任何人出关入关。婴齐等一gān上计吏自是走不成,何况他们还被传召参加老皇帝的丧事,以及新皇帝的即位大典。一直拖到三月,皇帝正式下葬于茂陵之后,他们才被准许回去。

  在甘泉宫受到老皇帝的接见,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转眼间那个叱咤风云的天子就静静躺在几重棺椁之中了。婴齐穿着雪白的丧服,行走在官吏们的队列中,犹自感觉恍如梦里。在甘泉宫黑沉沉的钩弋殿里,那个现在被谥为武帝的人,他对自己的称赞言犹在耳,“此良吏也”,这是一句多么让人感动的言辞!这又是一个多么复杂的皇帝,每当听闻到汉兵在西北流沙之中大破匈奴和西域诸国的消息,婴齐觉得自己也未始不感到自豪,而且不由自主会眼泪凝睫;而一回首,想起本县被征发的jīng壮男子十九不归时,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尤其是当他的邻里长老有意无意地回忆起文帝和景帝时期的富庶,和现时的匮乏一对比,他更加觉得,不知道怎么评价那个坐在长安深宫

  中的兆民之上的一人。

  邴吉屡次来郡邸找他,一起饮酒消遣。当碰上宫中休沐时,还为他引荐掖庭令张贺以及宦者丞许广汉。张贺这个人婴齐见过,他曾是卫太子的家令,卫太子兵败,他也随即被擒,因为官职为六百石,不属于赦免之列,按律当斩。他弟弟张安世早年因为过目不忘的才能,被武帝擢拔为尚书令,这时冒死上书阙下,为他哥哥乞命。皇帝宠幸张安世,下诏将张贺下蚕室,施行宫刑,伤愈后擢拔为掖庭令,秩级八百石,除了身体少了一点东西,官职却更高了。许广汉则是昌邑王国的人,本来为昌邑王刘髆的郎中,武帝驾幸泰山时,因为喜欢他办事gān练,刘髆让他随侍皇帝。他虽然能gān,却性格疏阔,不够谨慎,这性格gān别的行当本来没什么,用来侍候皇帝,却是个致命的缺点。果然还没到长安,他就因为误取其他郎官的马鞍放在自己马上,被主事官吏劾奏为随从皇帝出行却gān盗窃的勾当,下廷尉狱。他因为是王国的人,按照《左官律》,罪行判得更重,法当弃市。他为了保命,也只好上书愿遭受阉割,有诏许可,后来升为宦者丞。

  张贺再次见到婴齐很高兴,细声细气地说,婴君,不想今天还有见面的机会。婴齐看着他粗大的身躯,想起当年他在太子军中粗声大嗓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滑稽,却笑不出来。

  张贺却不以为意,道,当年先君从狱吏升至三公,不知道饮了多少人的鲜血。贺今为阉宦,也算是稍稍替先君偿还罪责罢。

  邴吉忙安慰道,掖庭令君的父亲乃是前御史大夫张汤君。张大夫当年虽然用法峭刻,但为国家举荐了不少人才,也算是功大于过,张君就不要如此自责了。

  许广汉道,邴君说得是,当今御史大夫桑弘羊也曾得到过令尊举荐呢。

  邴吉转头对婴齐道,对了,婴君,既然桑大夫对你如此看重,你离开长安时,应当去御史大夫寺向桑大夫辞行罢?

  惭愧,婴齐道,桑大夫的掾吏昨天给齐送来一封书信,约齐去他宅中晤谈,就算是辞行罢。

  张贺啧啧叹道,婴君果然年少有为。久闻桑大夫自恃才学,对天下儒生看得如粪土一般,多年来,jīng进的文法吏也没几个在他眼中的。可是听桑大夫身边的掾吏讲,只有豫章小吏沈武当年在建章宫面对皇上侃侃陈词,让桑大夫另眼相看。而这次上计,婴君又让桑大夫折服。唉!豫章郡真是人杰地灵啊。

  邴吉道,是啊,据说当年桑大夫在未央宫前殿为了辜榷天下盐铁事,舌战公孙弘、卜式等一gānjīng通儒术的大吏,大行皇帝为之移席,日旰忘倦,真是盛况空前。最后公孙君侯等一gān人只好免冠向大行皇帝请罪,承认自己不如桑大夫博闻qiáng志。

  婴齐正要开口,许广汉插嘴道,可惜桑大夫自恃才高,终于不免遭人妒忌。所以国家虽然多赖其利,而官职却总是逡巡不前,倒是公孙弘那样的巧辩小儒,眨眼间就封侯拜相。要不然桑大夫何至于现在才升任御史大夫。这次大行皇帝的遗诏中,也未给他封侯,反而几个连九卿都不是的人,却受封数千户。

  第35章 武帝驾崩(2)

  他话一出口,邴吉等一阵默然。婴齐愣了一下,也明白了,赶忙劝酒道,许君醉了,言辞都不清楚,我都听不明白说了什么。

  许广汉脸一红,知道自己失言。他本来就是因为自恃有才,言辞轻薄,遭到其他郎官的嫉妒,否则拿错了一个马鞍,哪至于就处死罪。还不是其他郎官一齐联合起来整他。他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嘴巴,就是这张嘴害得自己掉了下来,如果再这样怙舌不悛,改天被割的就该轮到吃饭的家伙了。

  邴吉转换话题道,我准备上书新皇帝,要求将皇曾孙在掖庭抚养,到时还得张贺君多加照顾。

  张贺喜形于色道,能为故主尽力,死亦无所恨。故主能存下这点血脉,实在是天降之福。我一定会好好抚养的。

  许广汉也笑道,你我虽然现在不是男子,上天也待我们不薄。哈哈,我们也各自有个女儿呢。

  邴吉忍俊不禁,对许广汉道,你要是不改这个脾气,下次真会把脑袋丢了。

  婴齐也笑了。邴吉对着他道,婴君也还没有婚配罢。久闻桑大夫的小女儿貌美如花,还未婚配。呵呵,桑大夫既然破例约你去他宅中晤谈,说不定有招你为婿的意思呢。

  听了这话,婴齐心里一阵难过。

  他难过的是,感情是如此的不可信。以前常以为女子才会担心男子的移情别恋,所以女子之间常偷偷流传一些稀奇古怪的秘方,说是照那样做,就可以让心上人永不变心,这在官方文书中叫做“媚道”。那时妸君是堂而皇之地对他行使这样的媚道,他非但不像别的男子那样发怒,反而很欢喜。须知这样的媚道如果在皇宫中对皇帝施行,是很重的罪名,足以处死。可是对

  婴齐来讲,他感到很满足。然而这世上可有什么好的媚道、药方可以让男子施之于女人身上吗?这虽然对男子本身来说是个重重的羞rǔ,但有时候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为了那女子,是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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