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墓_史杰鹏【完结】(38)

2019-03-10  作者|标签:史杰鹏

  这一天,突然村里通知,到村部去集合,化验血吸虫病。方子郊听说过本地原先是血吸虫重灾区,但领袖早就赋诗,说政府已经一劳永逸解决了这个问题,怎么又有?他到了大队部,上面派来的医生正在提取样品化验。方子郊好奇,想不如自己也试试。他提供了血样和大便样本,就去找扁头聊天。

  扁头虽没什么文化,但颇有点见识。比如有一次竟说:“都说爱国神圣,都是大话,空话,国家是什么?有那么重要?有稻子重要?水重要?土地重要?土地长不好庄稼,我还要骂呢,国家凭什么就骂不得?我们农民被国家坑得多了。”让方子郊如醍醐灌顶,他回来在日记上写:“国家不神圣,土地难道神圣?人生而享有土地权,如生而拥有家中的椅子桌子,喜欢之即可;爱之,则嫌肉麻矣。农民收成不好,也经常咒骂天地。天地乃农民倚以为生者,犹可咒骂,况其它乎?天地默而不言,不为赞存,不为咒亡,四时行焉,万物生焉,说不上神圣。”

  当然,他们很少谈这样宏大的话题,倒是经常讲古。扁头师傅经常慨叹:“我今年快七十了,年轻时到各个村给人gān活,什么没见过。现在的环境,比以前差远了,一出去,到处都是塑料袋,池塘都是黑漆漆的,那时可真是鸟语花香,鸟语花香,书本上这种成语可真准确。我没什么文化,但也喜欢读点浅显的书。有段时间啊,我经常自个翻成语字典,边翻边笑。有些成语字面上看就特别生动,比如蝇营狗苟啊,落井下石啊,掩耳盗铃啊,láng奔豕突啊,真形象,我放下字典,想象那是怎么一个场景。可惜现在文化人反而造不出这么生动的成语了。这是你们的责任,你们应该羞愧啊。”

  方子郊就笑:“责任?有啥责任,责任这个词总是和国家民族连在一起,我觉得也有点像大话空话。”

  扁头不同意:“能发明些好的成语,自己也会觉得光荣嘛。”

  方子郊问:“师傅,小时候我听婆婆说,咱们这里曾经是一个公主的陵墓,你听说过么?”

  “知道,传说罢了。还说湖是她情人变的,瞎讲。”他吸了一口烟,又说,“对了,上次那个木俑,有什么新发现?”

  “估计是个仿制品。”

  扁头自言自语:“仿制品?我一直想跟你说,早先我那师傅曾跟我说过,古人有一种指示俑,身上绘着地图,指示某些地方有财宝,目的是请求盗墓贼放过想盗的墓葬。”

  “哦?”方子郊道,“竟有此事,我经常看发掘报告,从未见过这类。若盗墓贼不理会,拿了藏宝图又照样发掘墓主的墓怎办?”

  扁头道:“那样盗墓者就会有灾难,当然这种迷信,现代人可以不信。古人是信的。师傅曾告诉我,说古代有个人生怕盗墓者发掘他的墓,沿着棺材一圈放满了金银,盗墓者进入墓道,就不停捡金银,装箱,累得快死了,还没走到棺材边。他们感动得哭了,围成一圈对墓主行礼,之后把盗dòng填上撤离。”

  方子郊笑:“这故事我倒真看过,好像在宋人的一本什么笔记内。”

  “那就是了,我师傅博学多才,不会乱说的。早先的人啊,要比现在诚实点。现在这社会,太乱了。我刚才听收音机,说有人家里冤屈,想找大官告状,现在的官又不比以前,可以拦轿。都是小车进小车出的,随便出个门,都要封道,鬼影子也见不到,最后他终于见到了,你猜他用什么办法?”

  “不知道。”

  “古代盗墓的办法。他在市政府附近租了个平房,忙活几个月,挖了条地道,通往市政府。这真是想破头也想不到啊。挖地道,这得花多大的力气?市政府就像古墓一样难进。”

  方子郊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们,不会也这样吧?

  回到家中,见李云芳正跟小孩子玩得津津有味,唱着儿歌,跑来跑去,方子郊赶忙叫她过来,低声正色道:“你是怀了孩子的人,这样蹦蹦跳跳的,流产了怎么办?”

  她说:“也许是件好事。”

  方子郊无言以对,若安慰她说“其实他想你把孩子生下来”,也说不出口,这毕竟是不道德的事。本来帮李世江这忙,完全是基于友情,若是别人gān的,他早不屑了。只好说:“那你也得爱惜身体。对了,我有件事跟你说。”

  李云芳跟着他进门,方子郊拿出一本书翻开:“这是吴作孚发给我的真木俑照片,你看看有什么?”李云芳仔细看了看,摇头:“不是很清楚,基本被泥巴糊住了。”

  “刚出土的东西都是不能离开泥巴的,否则一下就坏了。上面画没画地图呢?”

  “什么地图?”

  “据说古代有着指示俑,身上画了藏宝图。”

  李云芳笑:“你是看多了武侠小说吧?貌似有些线条,也不一定。咦,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

  方子郊道:“哪一点?”

  “泥巴。”李云芳。

  方子郊恍然大悟:“泥巴,和我们这里的一样。你真聪明。”他朝李云芳竖起大拇指,心里却越发忧虑了。

  四十四

  它并没有灵魂,但一个黑黑的男人,给它注入了一个灵魂。它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那一刻,它突然脱离了浑浑噩噩的状态。它躺在墓坑里,惊恐不安。有时候它也睡觉。但大部分时候是醒着的。它听见过无数人说话。他们的语言几百年变一次。它是这样猜的,应该有几百年。只是它不能回应罢了。

  它没有主人,它所躺的,是一个空空的墓xué。主人躺了几天,就自己爬出去了。它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记得他临走时郑重其事抚摸它,对它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说实在的,它都不记得了。在前几百年间,它还是记得的。后来它就忘得jīng光。它为什么要记得?对它有什么用处?

  有一天,它突然感觉到一阵微风,然后就发现自己离开了墓xué,头顶上满是繁星。接着,又被兜头丢进了一个黑暗的所在,经过长久的颠簸,停下了。

  当它再次被掏出来,已经在一个亮如白昼的房子里。它知道已经是夜晚,因为透过窗户,能看见黑魆魆的浑浊夜空。

  一个秃子对它自言自语着什么,可惜它听不懂。只能通过他的表情猜测。他时而兴奋,时而沮丧,好像不做到某件事,便会很不适的样子。

  灯黑了,它的眼睛黑dòngdòng地看着chuáng上那个人,突然想起了主人对它说的话,他说:“我让宛奇照顾你,即使你重见天日,它依旧会照顾你一段时间。”

  它确实看见从自己的身体内飞出去一个东西,跌落进了那个人头颅内。过了一段时间,它看见他突然坐起来,按了一下墙壁,屋子里重新灯火通明。他东张西望,一片茫然。

  同样的场面连续出现了三个晚上。第四天,他把它重新扔进了一个口袋。等它重新出来时,发现在一个很小的房间,被放在木架上,一个青年正在端详它。这个人黑黑的皮肤,它感觉长得有点像自己的主人,不同的是穿着,而且他鼻梁上架着两块透明东西,很晃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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