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背叛日本的日本人_[日]松本清张【完结】(9)

2019-03-10  作者|标签:[日]松本清张

  “哪里哪里,我只是査了査当时的报道罢了。报上说您抱着野上先生的骨灰盒回了国。”

  “没错。”课长又吐了口烟。

  “听说野上先生学生时代很喜欢运动,尤其是柔道?”

  “他是三段。”

  “对对,是三段。听说他的体格也很健壮。”

  “这才是最要命的。年轻时运动过头了,反而更容易得肺病。”

  “哦?那野上先生是因为肺病过世的吗?”

  “没错。我记得是一九四四年初吧……他的肺病越来越严重,医生建议他去别处疗养一段时间。就像我刚才说的,战争期间日本的外jiāo工作非常困难,而艰难的工作损害了他的健康。可野上先生就是不答应。在我们其他馆员的qiáng烈要求下,他才勉qiáng同意去了瑞士。”

  课长缓缓道来,眯起眼睛,追忆起当时的往事来。

  “那他是在瑞士的医院病故的吗?”

  “嗯。我接到通知,前去领回骨灰。当时去一趟也不容易。”

  “您有没有见到那家医院的医生,向他打听到野上先生临终时的情况呢?”

  村尾课长的脸上没了笑容。原本挂在嘴边的从容表情,突然转化成了某种冷冰冰的东西。不过这一变化并不明显,要是添田观察得不那么仔细,也许就无法发现。

  课长没有立刻作答。他的视线依然投向远方。

  “我当然问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答。

  “野上先生住院了三个多月,终究还是成了不归人。和当时的日本不同,那儿药品很丰富,只能说是天命吧。我也觉得他的家属很可怜,可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把骨灰送回去了。”村尾课长看着地面说道。

  “您抵达医院的时候,遗体已经火化了吗?”

  “是的,因为他是在我到达前两个星期去世的。骨灰是那边的院长亲手jiāo给我的,不过他叫什么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

  这回轮到添田沉默了。他望着挂在房间墙壁上的画,画中描绘的是富士山,这幅画系著名油画家所作,山的轮廓是用朱色勾勒的。

  “可否给我说说野上先生临终时的样子?”记者将视线转回课长。

  “听说他走得非常平静。咽气之前,意识一直很清楚,总说自己在如此紧要的时刻病倒,真是太对不起大家了。也难怪啊,当时的日本也危在旦夕啊!”

  村尾课长玩了个双关语,然而课长自己也好,添田也好,都没有露出笑容。

  “当时的报纸上说,”添田说道,“野上先生身处中立国,在欧洲复杂的政局之下,辅佐公使,为推进日本的战时外jiāo鞠躬尽瘁。那他具体做了些什么事呢?”

  “这……”

  村尾课长一瞬间露出迷茫的表情,而那种不想回答问题时装出的暧昧微笑,也重返脸上。

  “这我也不清楚。”

  “可是课长您当时是副书记官啊,您不是他的下属吗?”

  “这话没错,可是说实话,那些工作几乎是野上先生独自完成的。战时外jiāo与和平时代的外jiāo不同。因为同盟国的阻拦,我们要联系本国也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们没办法一一请示上头。有很多事情是野上先生独自拍板,独自行动的。他也不会向我们汇报每一件事。”

  “可是,”添田没有放弃,“课长,您是他的直属部下,您应该知道他做了哪些外jiāo工作啊。我想问的就是这些,不用很详细,麻烦您给我讲个大概就可以了。”

  “这就难办了。”这一回,村尾课长立刻回答,“这些事情还没到公开的时候。战争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要发表这些还存在很多难处。”

  “已经过去十六年了,还不行吗?”

  “不行。当时的那批人还活着,这会让他们为难的。”

  村尾课长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没有了微笑,连眼神也变了——那是说漏嘴之后悔不当初的表情。

  “有人不愿意公开事实?”

  添田彰一紧咬不放,就好像对方正要关门的时候,他迅速把脚插进了门缝里,打算撬幵门一样。

  “您所说的究竟是谁?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公开的吗?莫非当时的外jiāo秘密还会影响现在的时局不成?”

  添田用的是激将法。

  而村尾课长并没有表现出愤怒,他平静地起身。这时,事务官出现在了会客室门口——他是来叫课长回去的。

  “时间到了,我就先告辞了。”他故意掏出怀表看了看。

  “课长!”添田彰一喊住了村尾,“公幵野上先生当时的外jiāo工作,究竟会让谁为难?请您务必告诉我。”

  “如果我把他的名字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准备去采访他?”

  村尾课长望着添田,眯起双眼,嘴角仿佛带着一缕笑容。

  “是的,视情况而定。”

  “那我就告诉你吧。如果他愿意见你,你就去采访吧。”

  “您愿意说了吗?”

  “当然。去问温斯顿·丘吉尔吧。”

  添田彰一目送着村尾课长宽阔的背脊消失在会客室门口,眼底留下的只有课长嘴角那带有讽剌意味的笑容。

  4

  添田彰一火冒三丈,离开了外务省。

  让我去问温斯顿·丘吉尔?——他也太瞧不起人了。

  村尾课长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典型的官僚主义风格。他走的是从一高①到东大的jīng英路线,难怪那讽刺之中充满jīng英的傲慢。

  ①第一高等学校,即当时东大的预科。

  添田在外务省旁的人行道上走着。一辆插着社旗的车从他身后开了过来。

  添田想一个人走一会儿。可他已经让司机等了很久了,不好意思现在打发他回去。

  “接下来去哪儿啊?”司机从背后问道。

  “嗯……”他并不打算立刻回报社,“去上野吧。”

  他只想找个地方走走而已,上野也是随口说出来的。当车辆驶上上野的缓坡时,司机又问道:“去上野的哪儿啊?”

  这辆车是从忙碌的运输部借来的。添田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散步的。

  他看见了树林尽头的青瓷色鱼尾脊瓦——那是博物馆的屋顶。

  “麻烦开去图书馆大道那儿吧。”他随口说道。

  添田在学生时代常去上野的图书馆借书。从学校毕业进入报社之后,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了。他很喜欢从图书馆门口到国电莺谷站的这条路,因为沿途有古祠堂和墓地。

  车开过博物馆,朝右侧转去。

  图书馆越来越近了,一切与以前并无二致。车在老旧的建筑物门前停下。

  “要我在这儿等您吗?”

  “嗯。”添田下车说道,“您先回去吧,我要待很长时间。”

  司机把社旗翻了个面,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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