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小野木说,“我早就想象到了。”
在接受赖子宣告的那一刹那,一直使小野木心脏剧烈跳动的恐怖心理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要爆发出从未想到过的恸哭。
“是吗?”赖子把头从他的膝上稍稍抬了起来。
“您早就察觉了吗?”她的声音很低,还含着泪水。
“说‘知道’也许更为恰当。”小野木答道。
“我也认为,”赖子的声音更低了,“小野木先生早已察觉到了这一点。”
风chuī断了外面的树木,那声响好似把空气撕裂了一般。雨下得更大了。
赖子又稍微加重了语气说:
“我用不着再讲自己是个坏女人了。对于这种谴责,我可以独自在内心里静静地听着。只是,我不能再欺蒙小野木先生,继续相处下去了。”
“……”
“我这样说,您大约已经明白了。能结识小野木先生,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感到很荣幸。虽然时间很短,即使明天就死去,我也毫不后悔。不,其实就这样突然死去,说不定会更加幸福。因为,比较起来,明天又要开始的生活方式,是那样地无聊,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赖子!”小野木叫了一声。
小野木明白,听到结城赖子坦白之时,便是与她别离之际。但是,当赖子突然伏身哭泣的时候,小野木产生了一个qiáng烈的愿望,想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就要转身离去的赖子再拉回来。
突然从远处的主建筑物传来了人们的嘈杂声,接着走廊里又响起了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对不起!”nv用人慌慌张张地站在拉门外喊了一句。
赖子从小野木的腿上离开,口里应了一声。
纸门拉开后。nv用人“啊!”了一声。因为没有点燃蜡烛,屋子里很黑,所以nv用人似乎有点惶恐。正要把身子立即躲到刚拉开的纸门后面去。
“不要紧,没关系的。”赖子忙止住说。“因为有风,特地没有点上蜡烛。”
一道暗淡的灯光从nv用人拉开的门缝里she进来,原来nv用人手里提着灯笼。橙huáng色的灯苗,在房子里也晃个不停。
“台风刮得更厉害了。”这是位上了年纪的nv用人,声音有些慌乱,“怕出现意外情况,所以要请二位客人马上转移到别处去。”
“到别处?”竟要去避难,这简直不可想象。小野木又问,“你讲的别处,是去哪儿?”
“啊……”女甩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打量着这两位没有点燃蜡烛、跪坐在漆黑房间里的客人。小野木穿着旅馆的浴衣坐在桌前,赖子身穿白色的西装稍微离开一点。昏暗的灯笼光没有照到他们俩的全身,投she出令人不安的yīn影。
“在这东边,有个旅馆工会的办事处。那里地势高,比这儿安全。我们想暂且把客人领到那里去,然后再与附近的旅馆jiāo涉,请他们给安排住处。”
小野木想起来了,乘出租汽车到这里来的路上,沿着斜坡建有一排旅馆。
“你是说,这里危险,对吗?”小野木问。
“是的。旁边就是河,据说也许会发生洪水。因为这幢房子是建在最低的地方。”
雨很大,这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却不知道还有洪水泛滥的危险。小野木脑海里掠过去年伊豆半岛发生台风的情景,当时曾把该地的温泉镇刮得一塌糊涂。他想,或许是因为有了那一次的前车之鉴,这个旅馆也在采取预防万一的措施。
狂风依旧呼啸不已。每当风声一紧,拍打在整个建筑物上的雨滴也就更猛。
尽管受到风雨声的阻碍听得不大真切,但仍能听到从旅馆旧主建筑物方面传来了三、四个男人的喊声。
“那边的客人也都离开了。”
nv用人催促着说。每当风雨狂呼而过,nv用人的声音就增加一层不安。
“赖子,准备好了吗?”小野木问道。在这种危险迫近的时刻,小野木心里竟首先涌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就是要把赖子安然无恙地送回丈夫身边。
“嗯,我……”赖子的声音不同往常。她蓦地站起身,急步朝装有西服衣挂的固定门走去,敏捷地取下小野木的衣服,抱在手里。
小野木站起来,要把浴衣脱掉。
“还是穿着出去好。要是把西服淋湿了就……”赖子一面说,一面把拿在手里的小野木的西服、衬衣等分装在自己和小野木的旅行皮箱里。因为不能一下子全装到同一个皮箱里。赖子迅速、麻利地做完这件事。这时响起了树木或别的什么东西倒下去的声音。
“您二位携带的东西就这么多吗?”nv用人惊恐不安地问。
“快,请吧!”nv用人提起一个旅行皮箱,打着灯笼,首先走出了房间。然而,在快到游廊的时候,灯笼灭掉了。没安窗子的游廊里,风和雨穿堂掠过。
小野木搂住赖子在游廊里跑着。只跑过三米多的距离,小野木半边身子就被雨淋透了。
一个披着雨衣的旅馆男侍,从黑暗中靠近过来,嘴里喊着nv用人的名字。
“这是新楼那边的客人呀!”nv用人把旅行皮箱jiāo给旅馆的那个男侍,喊道:“快把客人的皮鞋包好!”
赖子把旅馆借的nan用雨衣披到头上。小野木搂着她的肩又跑起来,由于风雨jiāo加,赖子的身体好象就要倒在地下。
两人都感到身体发飘。瞬息而过的qiáng风一chuī,他们险些就要被chuī散到漆黑的夜幕里去,脚尖根本用不上力气。
走在前面的那个旅馆男侍,不断地从黑暗中朝他们喊着,“走路的时候,身体向前倾!用往前倒的姿势迈开步子!”
因为风的关系,那声音忽而变细,忽而又大起来。雨点打在身上很疼。水顺着鼻子嘴流到下颚。风chuī得人透不过气来。
“赖子。”小野木搂着赖子淋得透湿的身子走着。“不要紧……请放心。”赖子只有声音从遮头的雨帽下传出来。看不到她那白暂的面孔。小野木的浴衣已经被水粘到身上了。
后边还有避难的客人走过来。大家都很害怕树木倒下去的声音以及河水的轰响。没有一个人吭声。地面上的水沿着斜坡流成了河。
倒伏的草木在黑暗中抖动着,分不清是走向哪里。风,和着雨声吼叫着。
“赖子!”小野木放开噪门叫了一声。他心里想,任谁听到也无所谓了。
“请放心!”赖子又讲了同样的话。
小野木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他是想说,赖子,您不要走开!请您不要离开我,我们决不分离!这才是小野木心里要说的话。他很想在风雨jiāo加之中,不顾一切地把这些话喊出来。
赖子好象把小野木那句话理解为要讲bào风雨了。小野木不再吭声,没有讲出下面的话。
然而,他马上又想到,赖子说“请放心”,也许就是在回答自己的这种心情吧!以赖子的敏感,她不会不理解的。“请放心”这三个字,大概就是赖子做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