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逃离西门镇_阎连科【完结】(19)

2019-03-10  作者|标签:阎连科

  还说了一些别的笑话,都带着桃红的颜色,金莲听着有些恶心,可心里生出的妒意却顿时旺盛起来。她已经彻底摆脱了白日的酒晕,去厕所做了小解,出来时正好是老二和月反送客人回来。月光融融如水,院落里正是黎明时分,cháo润使白日里轰鸣喜庆的鞭pào气味,——律留滞在地面,迟缓的流动,仿佛云雾绕着脚脖儿,闻起来又香又浓,如大年初一乡里的氛围。金莲就在那pào纸和火药的气味。中站着,看着月儿吊着老二的脖子从外面回来,那样的亲热仿佛有些迫不及待,仿佛恨不得就站在院里做一番男欢女乐。金莲把步子慢了下来,躲在了树影里边。她听见月儿在老二脸上亲着时,那水渣渣的响声,如同手掌拍在水面,看见老二被月儿亲了几下之后,人就不安起来,突然把月儿抱在了怀里。他们在院里亲吻,在金莲面前热火朝天。金莲听见月儿娇嗔地说,你轻一点,要把我吃掉是吧。终于也就忍无可忍了,终于到了不能不做些事情说些话儿的时候,金莲感到有一股妒火是从她腿下烧起来的,首先烧疼了的是她的双手。她不知道她的双手啥儿时候揪住了她的羊毛灰裤,像揪住了月儿的头发一样,把她的裤布揪得哎哟着疼叫,也不知道她把自己的裤子到底揪了多久,直到被火烧热的双腿感到了脚脖上有丝丝的寒意,才发现她把自个儿的裤子揪提了起来。月色cháo润寒凉,从过道chuī来的穿堂风窃窃地从她身上溜过。金莲感到喉咙发紧,仿佛憋着一口恶痰吐不出来。

  肚子里有一股气团,胀在她的下腹如发酵的面样使她有隐隐的疼感。心口那儿也郁结着一块坚硬的东西,仿佛半块砖头窝在胸内,她没有想到老二给丑月的一个亲吻竟有始无终,长有十里,居然使她等得血被烧gān熬尽,那一个长吻还没有结尾。她真的是不能不做一件啥儿事了,不能不说一句话了,再不动不说,她将会被活活地憋死在人家的新婚夜里,会如老大一样,因血液冲脑,突然就死将过去。她把提揪起来的裤子从手里放了下来,把握在手里的两兜汗擦在裤上,咳了一下,从树影里飘了出来。

  ——老二,天冷哩,要亲到屋里亲去,在外边冻感冒了还得吃药。

  老二和月儿砰一下弹着分了开来。

  ——是嫂呀,还没睡?

  金莲过去站到他们面前,

  ——你们大喜哩,可你哥不能喝你们一杯喜酒,他从小如爹如娘一样照看你老二,我不能不回来给他说说你和月儿完婚的事,不能不替你在他的像前倒一杯喜酒哩。

  老二缓缓把头低了下去,

  ——嫂子,我都忙昏了头呢。

  金莲说,

  ——连亲哥都给忘了,急着和月儿亲热也不到屋里,你哥死了还不到半年,你最知道你哥是咋样死的,在这院里亲热不怕你哥看见了难受呀。

  老二再也无话可说,把头扭到一边,又回过去看上房灯光下哥的遗像。不知道他能否看见老大在那像框中缩头萎脸的模样,然金莲却是看见,老二脸上厚着一层疚愧,在月光中如脸上蒙了灰布。她知道老二不是为她伤心,而是想到了那为了做一回男人才死了的大哥,她想让他每每和月儿亲热时候,都想到他的大哥,想到他哥那男人的无能和成了真的男人却快活死了的景象。想让老大永远成为他和月儿中间的一堵推不倒的隔墙。她说,记住你哥是咋样死了就行,你们进屋亲热去吧,只要别把chuáng铺弄散了架儿,惊了你哥在家游dàng的魂儿。

  老二不动,月儿也站着不动。

  金莲说,你们进屋上chuáng亲热去呀。

  老二这才搬山样抬起头来,说嫂,我对不起哥哩,哥死不足半年我就操办喜事,可哥一生良善,他知道我为啥儿要慌慌草草结婚,他真的有灵儿,也不会怪罪我做弟的一句。

  金莲浅浅笑了一下,说你哥不会怪你,你嫂也不会怪你,那就快进屋和月儿上chuáng搂着去吧。

  老二狠了一眼金莲,月光中的青冷恶寒酷浓酷烈,只是因为夜色,金莲没有看见罢了。

  金莲无所顾忌地说着,心里的郁结似乎渐渐有些化开,有了些复仇的快活和温暖。她看着面前的老二和月,接着说你们进屋睡吧,chuáng和被子都等得急呢,快进屋去吧。这当儿月就接了腔去。月本来不是村中的绵善姑女,爹是村长,是快要做镇长的人物,哪儿能受了这份rǔ气。刚才一阵不语,是因为在亲热中突然被人兜头浇了冷水,有些被人捉了jian的感觉。现在她从那误感中灵醒过来,似乎明白了金莲话里含的意思,她朝老二侧跨一步,将胳膊从老二的后腰拦抱过去,把老二紧紧地箍在怀里,说金莲嫂哟,人家说你说我是斜眼黑脸石磙身子房梁腿,我长得这样恶丑,和老二热热乎乎上了chuáng去,怕你心里不好受哩。

  金莲说,好受哩,我兄弟老二一表人材,要他果真看上的是你,不是你爹村长,不是你爹将要当镇长,而是你月儿本人,那我才真正的难受哩。

  老二说,嫂子,这是你做嫂子说的话吗?

  金莲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想听就和月儿上chuáng去嘛。

  本来金莲还想说些啥儿,说你们上chuáng去吧,我今夜就在这院里站着,听一夜婚chuáng,看你们能如何地快活,能把那chuáng铺弄得多响。然她没有想到,她要说的话却被月儿先一步说了。月儿说的和她想说的一模一样。待她话音生冷地飘在地上,月儿竟真地推着老二往dòng房走去,且边走边说,说嫂子,没想到你这样知情达理,那我就和老二进屋上chuáng睡了,想听我和老二快活时的声音,你就站在院里一夜,不想听了你也回屋早些睡吧。如此地说着,老二被月儿推进了dòng房。关门的声音温顺而又柔和,像二胡中拉的哪一曲过门的乐谱。就在这乐谱之后不久,随即就传出了月儿那夸张的快活的尖叫,相随着尖叫的声音,是月儿故娇故野的说话。

  ——老二,你要把我勒死不是?你把我搂得紧死了,你松松手让我喘一口匀气儿嘛。

  第六章

  金莲说我没有做对不起他老大的事,他死了我还替他照看着让老二完了婚。王奶说老二和月是你做的媒?金莲说谁让村长媳妇是我表姑哩。

  二月末的这天,刘街的集日空前绝后。从四乡赶来的买卖人,多得如秋天槐林的落叶。

  chūn暖已经铺天盖地,杨柳吐了嫩芽,桐树没有芽叶,喇叭似的粉花却涌满天空。空气中四溢着温暖的香味。赶集的耙耧人们,或挑或背,有的解开扣儿,敞露了他黝黑的胸膛,有的索性脱了棉袄,搭挂在他的行李担上,单穿着已不再多见的白色土布衬衣,衣领上漆黑的脑油,使清新的空气中夹杂了一丝温馨的垢味。大街上人山又人海,西门路和乡都路上水泄不通,连经纬胡同中也都堆满了买卖家禽和农副产品的生意人,吵声、闹声、讨价还价声,水洪样流溢在刘街的上空,把欢迎地区乡镇区域划分检查组的红色横幅,掀得风chuī草动样哗啦哗啦。

  检查组是午时集盛时候到的刘街,三辆轿车停在村委会门口,将行李卸往特意整出来的招待房间,便由一位副县长陪着F对刘街开始了询问和抽样检查,从人口到税收,从乡镇企业发展到刘街的人均收入,再从耙耧山脉的人口密度到每一个集镇间的距离,村长庆都一一作了回答。那兼了组长的地区乡镇区域划分办的李主任,要了材料,做了记录,最后,李主任就领着大家到街上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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