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嗜血的皇冠_曹三公子/曹昇【完结】(74)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三公子 曹昇

  世人汲汲经营者,不外乎名利二字。利,钱财也,真金白银,实在。名,名气也,气者,缥缈而虚。

  世人爱财如子,唤金银为金子、银子(近世行纸钞,则曰票子),铜铁锡之类,则无此待遇。钱财固佳,然土鳖财主,终究只能为害一方。名气虽虚,却能撼近动远。所谓名望,远得以见;所谓名声,远得以闻。故名利虽并称,而名在利前。

  先论一般之名望。当一个人占据某个位置、拥有一定的财富和头衔,仅仅这些事实,就能使他享有名望,不管他本身多么没有价值。故韩非子曰:“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谷,材非长也,位高也。”

  此等名望,已经足以迷惑常人的眼睛,使其不自觉地对对方予以美化。司汤达作《爱情论》,其中描写一市井女子,在伊眼中,哪怕男人再难看,但只要他是大公或亲王,立即便觉得他风貌可人。意大利使臣见英王查理二世,其观后感也曰:“英王若只是寻常百姓,则可谓仪容丑陋,然既贵为国君,遂俨然可称美丈夫也。”

  总之,一旦沐猴而冠,那就不再是普通之猴,乃冠猴也。一旦鸠占鹊巢,那也不再是普通之鸠,乃巢鸠也。

  然而,此类名望寄生于地位或财富,有如月亮,终须仰仗太阳之光。一旦财势两空,则名望如气球一戳而破,光环瞬间退却,泯然众人矣。

  而最高之名望,非关财富地位,不拜外物所赐。有此名望者,乃是活着之传奇,在其生前便可预先宣布不朽。在常人眼中,他已经不再是凡人,而是超凡入圣,几乎接近神灵。名望赋予他神奇的力量,众人在面对他时,将彻底丧失批判能力,满心只有惊奇和敬畏,众人对他的服从,就像吃人毫不费力气的动物服从于驯shòu师。

  秦末巨鹿之战,诸侯军救巨鹿者十余壁,莫敢纵兵。项羽领兵独进,大破秦军,乃召见诸侯将,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上将军,诸侯俯首,莫敢与抗。

  拿破仑从流放地厄尔巴岛重返法国时,几乎是孤身一人面对整个法国的全部武装,然而,他只需要看一眼那些派来阻止他的将军们,他们没作任何商量便屈服下来。随后只用了短短几周,整个法国便再度为拿破仑所征服。

  拥有这种名望,一个人甚至可以超越法律和道德之外,人们会听任你做任何事情,而依然对你顶礼膜拜。

  孔子七十之后,学问已入化境,故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也就是说,哪怕他随心所欲,也不会逾越规矩法度之外。殊不知,这只是孔子一相情愿的错觉。以他此时的名望,可谓是浓妆淡抹总相宜,不管他做什么,人们都会觉得既有道理又了不起,他就是法度,他就是规矩。

  无论刘秀自己是否察觉,昆阳一战过后,他也同样拥有了这种最高名望。或许刘秀并没有变,变化的是那些看他的人:刘秀并不算高的个头,此时却仿佛有万里之势;刘秀本已潇洒的容颜,此时则愈发耀眼。没错,他仍然只是一个卑微的太常偏将军,然而,他却已经赢得了比任何人都多的敬畏眼神,其光芒之盛,似已隐然在长兄刘縯之上。

  然而需要警惕。名满天下,谤满天下,岂妄言哉!遥想当年,我的朋友胡适之首倡新文化运动,一篇《文学改良刍议》祭出,有如石破天惊,瞬即轰动华夏,名震神州,其得名之大,得名之速,近世无匹,而个中滋味究竟如何?十年之后,胡适如是写道:“我似乎一觉醒过来就成了一个全国最受欢迎的领袖人物。然而很少有人能理解到:与bào得的大名斗远比与反对意见斗更艰难!”

  面对突如其来的显赫名望,刘秀,汝今能持否·

  【No.2 落星剑】

  昆阳大捷之后,汉军分为三部。一部留在昆阳打扫战场。官兵溃败之后,所有随军物资都仓皇抛弃,其辎重车甲如此之多,汉军搬运数月,还有剩余,索性举火烧之。此类战略物资,对汉军的实力无疑是巨大的补充和加qiáng,其成效不亚于歼灭官兵的有生力量。一部返回宛城,与汉军主力会合。其余部队则在刘秀的率领之下,继续攻城略地,向洛阳进bī。

  刘秀趁昆阳大胜之威,以偏将之名,而行主将之实,略地颍川。颍阳望风而降,再攻父城,却遭遇顽qiáng抵抗,数日不能下。刘秀大感惊奇,召幕僚合议,道:“我观城中防御部署,法度谨严,应接自如,其中必有能人也。”冯孝笑道:“此必公孙手笔。”刘秀急问其详。冯孝道:“吾族弟冯异,字公孙,通左氏chūn秋,好孙子兵法,为颍川郡掾,监五县兵事,眼下与父城长苗萌共城守,尝于城头见之。”刘秀大喜道:“我欲得此人,计将如何?”冯孝道:“只需如此如此,公孙可得也。”

  刘秀从其计,解围而去,屯兵三十里外的巾车乡,佯攻它县。冯异闻汉军解去,于是辞别苗萌,苗萌哪里肯放,大呼道:“君一去,父城不保也。”冯异监管五县兵事,好比五个锅,却只有他一个盖,还都要照管到,也是难煞,只能道:“倘留父城,奈其余四县何?且善治城防,待我归来。”

  冯异乔装打扮,半夜出城,悄然向属县进发,自以为行踪甚秘,然而未出十里,早有汉兵尾随而至,当场捕获,径直带到刘秀跟前。刘秀亲解其缚,笑道:“久慕公孙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莫怪。”

  说话间,冯孝及同郡丁綝、吕晏先后入内,叙旧问安,冯异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你们在捣鬼!冯孝大笑,指刘秀道:“此乃大汉高祖之后,刘文叔将军是也,何不共事之?”

  冯异大惊,“莫非昆阳大败王邑之刘将军?”

  冯孝点头道:“正是。”

  冯异忙向刘秀拜倒,道:“吾乃今于是乎见龙。愿为将军驱使。”

  刘秀初次体验到名望的威力,且喜且惧。冯异又道:“异一夫之用,不足为qiáng弱。有老母在城中,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

  见冯异一上来便要送五城为见面礼,刘秀大喜道:“有劳公孙一行。”

  冯异戏言道:“不怕我一去不返?”

  刘秀大笑道:“君子之诺,岂敢有疑!”

  冯异返归父城,谓苗萌道:“今汉军诸将皆草莽之徒,多bào横,不足以成大事。独有刘将军所到不虏掠,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可以归身。”苗萌道:“死生同命,敬从子计。”

  于是父城及其余四县同降。刘秀率众入父城,冯异又荐叔寿、段建、左隆等人,刘秀皆收为椽史。冯异再荐铫期,刘秀视之,但见铫期身长八尺二寸,容貌壮异,矜严有威,不由脱口赞道:“真壮士也。恨未早日得之,同战昆阳,岂不快哉。”

  铫期也不谦虚,傲然道:“我若参战昆阳,何来邓奉竖子成名?”

  刘秀大笑,爱其英勇,感其豪迈,拜铫期为贼曹掾,特加亲密,命侍奉左右,相当于贴身保镖,出入皆随。

  取下父城及其余四县,刘秀兵势愈qiáng,麾下将士万余人,而且皆效忠于他,堪称嫡系,手下幕僚更是人才济济,俨然已从偶像派转型为实力派。一切似乎都越来越顺利,然而刘秀的心却始终不敢放下,他担忧着身在宛城的长兄刘縯。早在刘秀还在宛城之时,他就已经一再警告刘縯,要小心提防绿林军首领,个个都非善茬,早晚要害他的性命。刘縯却总是一笑置之,道:“长成包子样,就别怨狗跟着。”对刘秀的警告不以为然。此次刘秀在昆阳缴获天外陨石,用以铸剑,送与刘縯。剑成之后,刘秀托邓晨捎剑回宛城时,特地叮嘱邓晨对刘縯再加提醒,早作防范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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