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18:王安石变法_易中天【完结】(6)

2019-03-10  作者|标签:易中天

  神宗听了,为之动容。

  王陶见连上数章都泥牛入海,便宣布罢工。他说:看来臣之所言一无是处,哪里还敢再管闲事?恳请陛下将臣驱逐出京。自今日起,臣只在私宅待罪,不敢再进御史台。

  同样,韩琦也以被劾之臣应该等待处分为名,宣布不再上班。神宗只好和稀泥,将王陶调任翰林学士。副宰相吴奎得到消息义愤填膺。他对神宗说:王陶血口喷人,反倒获得美差,世人会把陛下看作什么君主?

  于是,吴奎也称病不朝。

  宰相、副宰相和御史中丞一齐罢工当然很严重,最后的结果则是王陶、吴奎和韩琦先后离开原职,远走他乡去做地方官。当然,这里面有过反复。比方说为了安抚韩琦,曾经将罢黜的吴奎复位,韩琦却坚决不肯再任相职,神宗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告别时,据说君臣二人都眼泪汪汪。[31]

  但这只是悲剧的序幕罢了。韩琦和神宗都明白,他们的合作已经到头,共治天下更无可能,不如就此别过,还能留下念想和情谊。实际上,王陶并非没事找事,韩琦的唯一过错则只在他是老臣和旧人。神宗是一定要启用新锐的,非如此不能励jīng图治。更何况,他也已经有了人选。

  [24]据《宋史·神宗本纪一》、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五治平四年九月辛丑日条。

  [25]见李焘《长编》卷一百九十八嘉祐八年三月辛未晦、四月壬申朔日条及注。

  [26]见李焘《长编》卷一百九十八嘉祐八年四月乙亥日条、己卯日条、壬午日条及六月癸巳日条。同时请参看《大宋革新》第二章。

  [27]见李焘《长编》卷二百一治平元年五月戊申日条、杨仲良《纪事本末》卷五十四治平元年四月条。

  [28]见李焘《长编》卷二百八、杨仲良《纪事本末》卷五十六治平三年十二月条。

  [29]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五治平四年正月丁巳日条。

  [30]见huáng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以下简称《拾补》)卷一治平四年四月壬申日条注引《韩魏公家传》。

  [31]见杨仲良《纪事本末》卷五十七、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五、huáng以周等《拾补》卷一治平四年四月诸日条。三书记载略有出入,本书杂取之。下节相关事件同,不另注。

  司马光待命

  神宗皇帝看中的人,是司马光。

  证据就在前面那个案子里。当时,神宗为了平息韩琦和王陶双方的怒火,曾经打算将王陶调离御史台,由司马光出任御史中丞,王陶改任翰林学士,也就是让司马光和王陶两人对调。这个想法遭到了韩维的批评。韩维说,宰相跋扈可是要杀头的。王陶如果说得对,宰相岂能无罪?不对,王陶又岂能只是调离?恐怕应该当庭对质,判明是非。

  司马光也不肯就任。他说:御史台人见人怕。陛下任臣如此要职,臣不敢辞。但是,如果弹劾宰相便被罢免,那就说明御史中丞做不得。王陶虽然未免小题大做,维护礼法却没有错。所以,臣要等到宰相押班以后才能就职。

  神宗皇帝只好作罢。

  然而他看重司马光却毋庸置疑。因此,虽然司马光曾经抗命,却仍在吴奎和王陶同时被处分那天再次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应该说,年轻的皇帝对司马光是寄予厚望的。[32]

  事实上,神宗也并没有看走眼。司马光,字君实,陕州夏县(今属山西)人,宝元初年进士,仁宗末年已成为活跃于政坛的新锐人物。当时,皇帝迟迟不肯建储,宰相们一筹莫展。司马光便提醒韩琦说:相公一定要只争朝夕。此刻如不昭告天下,将来万一哪天半夜三更从宫中传出片纸,上面写着由某某某承继大统,请问还有回旋余地吗?

  韩琦连连拱手:敢不尽力![33]

  再看司马光在韩琦一案中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神宗任命王陶为翰林学士未果,又想任命他为侍读学士,司马光便向皇帝力陈利害。他说:这两个职位资级相近。王陶如果担任侍读学士,吴奎肯定继续罢工。这时,陛下敦促他则会失去威望,罢免他则会失去人心。再说王陶在待罪期间得到美差,恐怕也不敢接受,岂非两边不落好?

  那么,又该怎么处理呢?

  司马光的建议,是不让王陶继续担任御史中丞,恢复到之前的旧职。这样一来,吴奎无话可说,不敢不出;王陶也心安理得,坦然接受;至于舆论,自然平息。[34]

  这样看,司马光简直就是当宰相的料。

  司马光也是一个有使命感和责任心的人,对帝国的弊端和隐患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嘉祐七年(1062)五月,他给仁宗皇帝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下笔千言。其中最让人不得不佩服其先见之明的,是这样一句话:臣恐国家异日之患不在于他,在于财力屈竭而已矣。[35]

  这,不正是宋神宗要变法的重要原因吗?

  何况司马光道德品质无可挑剔,学识才华难有人及。即便在那群星璀璨人才辈出的时代,他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么请问,司马光为什么没能成为熙宁年间的领军人物?

  首先恐怕是他不能让皇帝十分满意。

  就在韩琦罢相的第二天,司马光被召到延和殿。尽管此刻他那御史中丞的官衔前面还有一个“权”字,也就是“暂时代行”之意,但对皇帝的咨询依旧知无不言。

  话题很自然地就谈到了人事。

  司马光问:陛下知道薛向的为人吗?

  薛向是理财高手,正是帝国急需的人才,人品却似乎有争议。其实,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薛向品质恶劣。但在正统士大夫看来,善于理财肯定是小人,肯定见利忘义。王安石变法备受争议终至失败,这是原因之一。[36]

  可惜就连神宗皇帝也未能免俗。他说,薛向固然很难说是正人君子,只不过会理财,也懂边防。

  司马光说:理财确实会,边防未必懂。

  接下来又说到另一个人,司马光也不以为然,甚至给他戴上了“jian邪贪猥”的帽子,皇帝便突然不高兴起来。他对司马光说:朕每次有任命,朝野上下就议论纷纷,闹得沸沸扬扬。风气如此,只怕不是好事。

  司马光说:不,这是天大的好事。知人善任可是尧舜都感到困难的,何况陛下刚刚即位?万一用了jian邪,台官谏官都明哲保身一言不发,岂不坏了陛下的大业?

  神宗又问:吴奎阿附宰相吗?

  司马光答:不知。

  神宗再问:巴结宰相和巴结皇帝,哪个好些?

  司马光答:都不好。前者固然是jian邪,但,一味迎合主上,揣摩圣意,见风使舵,也不是正人君子。

  这就是皇帝不想听的话了。什么叫不迎合?难道唱反调就好?难怪朕指挥不动,也难怪不是今天这个罢工,就是明天那个称病,原来他们满脑子是这种思想!哼哼,此风断不可长,此人也得再看一看。于是第二天,司马光便改任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御史中丞则换了别人。[37]

  单凭这一点,司马光就只能待命。

  其实即便没有这些插曲,熙宁年间的司马光恐怕也只能在洛阳专心致志编撰《资治通鉴》。因为他虽然看到了帝国的弊端和隐患,也主张改革,却反对变法。在那封写给仁宗皇帝的万言书中,此公明确指出解决财政问题的出路是节约开支和藏富于民,改革的关键也可以概括为八个字:在于择人,不在立法。[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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