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18:王安石变法_易中天【完结】(12)

2019-03-10  作者|标签:易中天

  两位副宰相都说:不知道。

  于是皇帝宽慰王安石说:吕诲恐怕是受人指使,并不能理解爱卿做事的良苦用心。

  王安石却还是提出辞职。

  宋神宗当然不能同意,将那辞呈原封不动退回。王安石则一面谢主隆恩,一面称病求退。这样几个来回之后,皇帝终于在宫中见到了看起来萎靡不振的王安石。

  皇帝说:吕诲太不懂事!仔细问他,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这一定是中书省有人挑拨离间。爱卿放心,你我君臣心心相印,绝非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动摇。

  王安石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皇帝的说法,他只是不无忧虑地指出,宰相富弼和曾公亮恐怕顶不住流言蜚语,也未必愿意革故鼎新。这样下去,变法难,求治也难。

  神宗愁容满面。[4]

  那时的政坛无密可保,谈话内容很快就传了出来。事情很清楚,王安石不但没被扳倒,反而有可能更加得势。这就意味着大宋的朝廷从此不得安宁,风bào倒是指日可待。在即将到来的风bào中,百年帝国弄不好就会支离破碎。

  吕诲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事实上此人一生正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尽管这也是王安石的主张,但更是当时士大夫的共识。所以,吕诲此前还弹劾过韩琦和欧阳修。现在,王安石的问题显然比这两位更加严重,吕诲便决定重磅出击,高调弹劾。[5]

  弹劾的奏折洋洋洒洒,开宗明义就说:大jian似忠,大诈似信,而王安石就是这样的人。接下来,吕诲列举了王安石的十大罪状。平心而论,这十大罪状基本上是小题大做再加捕风捉影,根本没有说服力。可惜在当时,危言耸听和无限上纲是士大夫们进行政治斗争的惯用手法,吕诲也给王安石结结实实地扣上了这样的帽子:外示朴野,中藏巧诈。

  结论则很简单:

  误天下苍生,必斯人也。

  罪名如此之重,王安石只能再次提jiāo辞呈。

  这时,应该是熙宁二年五月三十日,也就是王安石面见皇帝的第二天。神宗的反应也很迅速,他立即封还辞呈并且下诏说:昨日朕已面谕爱卿,今天却又收到奏折,实在让朕吓了一跳。天下之事需要改革的不止一件两件。如果每件事都要这样折腾,那还怎么治理国家?爱卿只要考虑如何做好本职工作就行,用不着理睬那些胡说八道![6]

  皇帝态度明朗,提jiāo辞呈的就只能是吕诲。

  不过,神宗并不想处分吕诲。他对宰相曾公亮说:如果将吕诲贬职外放,只怕王安石心中不安。没想到王安石立即回答说:臣早就以身许国。只要陛下处分得当,臣绝对不敢沽名钓誉,假装避嫌,假装清高,gān预人事安排。[7]

  王安石说这话时,心中一定充满怨恨。

  神宗无奈,只好罢免吕诲。

  接替吕诲的,是翰林学士、开封知府吕公著。[8]

  吕诲失败了。但这并不是他个人的失败,而是所有反对派的失败,同时也是变法派的失败。事实上,王安石的胜利是表面上的。他虽然保住了职位和权力,而且职位还会再上升,权力也会再加大,却失去了人心。包括被他引为知己推荐给皇帝取代了吕诲的吕公著,后来也要跟他翻脸。

  可以说,这是一个失败的开端。

  这就必须找出失败的原因,也必须从四个月前说起。

  [1]见《宋史·吕诲传》、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六熙宁二年六月丁巳日条。

  [2]以上见杨仲良《纪事本末》卷五十八吕诲劾王安石条、《宋史·吕诲传》、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六熙宁二年六月丁巳日条及卷六十八熙宁四年五月甲午日条、huáng以周等《拾补》卷四熙宁二年六月丁巳日条。

  [3]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六熙宁二年五月癸未日条,同时请参看杨仲良《纪事本末》卷五十八吕诲劾王安石条、huáng以周等《拾补》卷四熙宁二年五月癸未日条。

  [4]见杨仲良《纪事本末》卷五十八吕诲劾王安石条,huáng以周等《拾补》卷四熙宁二年五月癸未、丁亥、甲午日条。

  [5]见《宋史·吕诲传》。

  [6]吕诲的疏文在杨仲良《纪事本末》卷五十八吕诲劾王安石条、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六中,均系于熙宁二年五月丙戌王安石辞职之后,huáng以周等《拾补》卷四移至五月丙戌之前,系于五月癸未日条。但通读《纪事本末》全文,尤其是神宗所谓“昨日已曾面谕朕意”云云,可知吕诲此疏当在五月丙戌王安石第一次辞职之后。具体时间顺序是:五月癸未,翰林学士郑獬出守杭州,吕诲上奏反对,神宗向赵抃和王安石出示吕诲奏折。丙戌,王安石辞职,被宋神宗封还奏折。丁亥,王安石称病不朝,宋神宗令宦官召入。甲午,王安石面见宋神宗,吕诲再上奏折弹劾王安石,王安石再次提jiāo辞呈。乙未,宋神宗下诏称“昨日已曾面谕朕意”云云。六月丁巳,吕诲罢官。

  [7]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六熙宁二年六月丁巳日条。

  [8]见《宋史·神宗本纪一》、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六熙宁二年六月丁巳日条。

  风满御史台

  熙宁二年(1069)二月极不寻常,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富弼和王安石分别被任命为宰相和副宰相。两项人事变动一前一后,头天富弼拜相,次日王安石履新。我们知道,宰相和副宰相合称宰执,都是中央政府的班子成员。那么,这两项任命为什么不在同一天发表?其中难道没有奥秘?[9]

  当然有,只不过很少有人注意。

  实际上富弼的任命本身就很奇怪。正如我们在前一章说过的,他在神宗即位之初给出的建议是无为而治,跟王安石的主张正可谓南辕北辙。更有趣的是,富弼话音刚落,三天后王安石就在首次见到皇帝时发表了要学就学尧舜,用不着学唐太宗的豪言壮语。这样两个人,怎么可能搭班子?[10]

  然而神宗偏偏就这样做了。

  显然,这应该不是皇帝的一时冲动。相反,此刻的神宗恐怕很清楚,一个新老并用的“国务委员会”才是他最需要也最放心的:新人可以推进改革,老人能够维持稳定。年轻的皇帝虽然锐意革新,却并不希望他的帝国动dàng不安。

  于是,他想到了富弼。

  富弼跟前任宰相韩琦、现任宰相曾公亮一样,也是三朝元老。而且,如果说作为北宋兵书《武经总要》主编之一的曾公亮是军事科学家,那么,主持了庆历二年(1042)对辽谈判的富弼则是杰出的外jiāo家。当时,契丹来势汹汹向大宋索要土地,朝中文武个个谈虎色变,避之唯恐不及,宰相吕夷简则趁机向仁宗“推荐”与自己不和的富弼。欧阳修担心富弼有去无回,提出反对,富弼却进宫对皇帝说:主上之忧就是臣下之rǔ。臣愿意出使北朝,不敢贪生怕死。[11]

  结果,富弼为双方争取到八十年的和平。[12]

  这样的大臣无论威望还是忠诚度都毋庸置疑。何况富弼既不像曾公亮那样力挺王安石,也不像韩琦那样明确反对王安石。让他和曾公亮一起担任宰相,按说能够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当然,为了表示对老臣的礼遇,宣布王安石的任命要迟一天。应该说,这是如意算盘,也是合理安排。[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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