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86)

2019-03-10  作者|标签:陈杰

  东初很认同:“是呀,得往前发展。还是你那句话,咱得弄点别人gān不了的。”

  寿亭摁灭烟:“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向前gān。你联络姓林的,我尽快去上海。我是越想越坐不住。你这就给姓林的去电报,我去上海会会他,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东初有点犹豫:“发电报可以。可是,六哥,你脾气这么急,姓林的又特别傲,我怕你谈砸了。我看,你还是让老吴去吧。要不让家驹请两天假,让他也陪着。”

  寿亭一摆手:“不用不用都不用!没事,老三,我能忍。咱迁就的是人家的本事,不是他这个人。咱gān大了,咱比他还傲。要是高了兴,咱还不理他呢!没事,我忍着。你去办。”

  东初乐起来:“六哥,这行吗?”

  寿亭把东初的包塞到他怀里:“当初我在通和染坊,跟着那刘师傅学徒,那小子不仅傲,还坏。我一阵子把他的毛儿给捋顺了,学了个差不多之后,我亲自去辞了他。姓林的上过大学,知书达理通人情,我一躬到地,他还能骑在我头上拉屎?别在这儿说废话,打电报去!”说着把东初轰出来。

  东初走后,寿亭在办公室里来回转,眉头紧锁着,烟抽得也很凶。这时,老吴进来了,说:“掌柜的,那訾文海来了,在楼下。”

  寿亭很意外,刚扬手想往外轰,但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自己来的吗?”

  “是,掌柜的。”

  “这个老贼羔子想开染厂。好,开吧。让他上来。我看看他到底有些什么营生。”

  訾文海身穿黑色中山服,挂着怀表,拄着文明棍,由于偏胖,走起路来两脚有点向外撇。一听寿亭让他上去,嘴角露出笑意。

  寿亭站在楼梯口的平台上等他,訾文海紧走几步,上来就拉住寿亭的手:“陈掌柜的,你好啊?”头歪向一边,动作既优雅,又很得体,口气里透着亲切。

  寿亭笑笑:“訾律师,光看你这打扮儿,就知道是个人物。我看着,你比国民政府的那几块洋姜都qiáng。”

  訾文海笑起来:“玩笑,玩笑!”

  二人进了屋,老吴的侄子吴文琪送来新茶,给二人倒上,然后退至门外,听候召唤。

  寿亭给他递烟,訾文海一躬身,用手一挡:“我无此雅好。”

  寿亭点上土烟,捏着下巴看着他:“訾律师,这三宝殿上无闲人,有什么话,咱直接说。你不了解我,咱一点弯子不用绕。”

  訾文海用文明棍支着身子,先看着圆桌面,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陈掌柜的,这样吧,以后你叫我文海,我就叫你寿亭。可以吗?”

  寿亭笑笑:“完全可以。你叫六子也行。”

  “不敢,不敢,我没有资格。只有苗瀚东先生那样的工业家,才配叫陈掌柜的别名。寿亭,我是有件事情向你请教。”

  寿亭笑眯眯地盯着他:“想开个染厂?”

  訾文海叹口气:“唉!文海当年只身东瀛,寻求法律治国护民之道。学成归来之后,不避荆棘,为民谠言,伸张正义为主,得以衣食为次。这些年来,四处奔走,身心疲倦,为山东的老百姓争回了不少公道。打官司当然得用钱,因为我也要吃饭。可往往官司胜了,却嫌我收费高,于是恶言相加,把我说成是刮地皮的。我听了之后相当伤心,深悔当初不识时务,误入此行。我已早过知天命之年,得此评价,既是灰心丧气,也是无可奈何。我与寿亭老弟素昧平生,并不认识。你也刚来济南,并不了解我。但是只看那天你对我的态度,我就知道周围的人对你说了些什么。寿亭老弟,唉,实在没有办法,好人难做呀!”说着用文明棍杵了几下地,表情也十分沮丧。

  寿亭跟着点头。

  訾文海接着说:“这些年来,同乡中人,还有银行界的朋友,多次劝我投身实业。我也是受了苗瀚东先生和你,还有赵氏兄弟成功的启发,想来想去,感觉到还是实业较为可靠。我把布染好了,jiāo给商家卖出去,不与老百姓直接打jiāo道。我卖你买,我卖贵了你肯定不买,这你可不能再说我刮地皮了吧。所以,我就来找到老弟,问问这染厂是不是可以gān?怎么gān?寿亭,咱俩无冤无仇,外人之言,多有不实之词,还请老弟据实相告。”说着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寿亭。

  在他说话期间,寿亭jīng力十分集中,一刻也没离开訾文海的脸。他摸过烟来对燃上,认真地说:“訾律师,你那公子和家驹东初都是同学,你是我的长辈。既然来问我,我就应当如实给你说。在山东省内,就我这个年纪的,包括赵东俊,也不敢说比我懂印染。訾律师想gān这一行,我看行。谁都得穿衣裳,只要穿衣裳就得有颜色,只要有颜色就得有染厂,咱就有买卖。没颜色的衣裳是哭丧的孝袍子,不能算是衣裳。哈……”

  訾文海也笑了:“寿亭老弟真是很风趣,我就愿和这样的人jiāo朋友。老弟既然让我坦诚直说,那我也就没有必要绕弯子了。寿亭,你想过再合伙开一个工厂吗?比如咱俩合伙?”

  寿亭没有立刻回答,他向烟缸里弹了下烟灰,慢慢地说:“訾律师,我想开很多很多的工厂,挣很多很多的钱,把苗瀚东也比下去。唉,訾律师也知道,我是要饭的出身,我现在这成色,应当说是bào发户,当辈子发了财,并没从祖上继承下什么来。你也看见了,我这新厂刚刚上道,所有的钱差不多都用进去了,现在已经没钱和别人合伙了。訾律师,我在济南,咱们就是朋友,你的能力是我不能比的。能和你这样的人合伙办工厂,只有赚钱,不会赔钱,我当然求之不得。如果我有钱的话,咱俩合起来,再加上訾律师这样的社会地位,用不了几年,山东省的同业就得俯首称臣。唉!”他说得很真诚,一脸的惋惜之相,还不住地抖手。

  訾文海向上推了下眼镜:“寿亭老弟的财力我是知道的,这不是搪塞我吧?啊?哈……”

  寿亭浅浅一笑:“訾律师,我做买卖就是想发财,我不管别人说什么,谁能给我带来财运,我就和谁合伙。搪塞?把钱往外搪?”

  訾文海点点头:“既然你资金方面不凑手,能不能到我的厂里兼任经理?我给你百分之十的gān股。”

  寿亭乐了:“訾律师,这就没必要了。你再gān染厂,肯定是买印花机,就是单色布,你也不会再染了,也要用单色版印上颜色。訾律师,这印花机是新玩意儿,我自己还没弄明白呢!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着急。你看——”说着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块废花布拿过来,“这就是我那新机器印的花布,这三个颜色根本不一样。这能卖吗?你请我这样的掌柜的有什么用呢?我是上一个时代的人物了。这一个时代的掌柜的,不仅要能gān,还得有文化。我实际上已经过时了,也就是维持罢了。”

  訾文海拿过去看了看,说:“至于是印还是染,我是一点也不懂。这样吧,寿亭老弟,到工厂办起来的时候,你常过去指点指点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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