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89)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种水果呢?我的家乡是有名的水果之乡。今年橙子大丰收,堂哥原本想通过卖橙子收入一笔钱,给孩子jiāo昂贵的jiāo学费,然后买点瓦修葺一下漏雨的屋顶。没有想到,丰收带来了灾难--橙子的价钱一落千丈,最后除去运费和税费之外,简直就如同白白送人。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让橙子们自生自灭,落在地里烂掉。看着这些橙子,他们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相反,乡gān部们却都成了大富翁。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大学毕业之后家乡附近的某个地方当乡长。一年之后,我们一帮同学聚会,他开着一辆高级轿车威风八面地来了。他慷慨地为我们的聚会买单,还建议大家晚上一起去歌厅玩耍。他付完款后,立刻要老板开发票--我们都知道,他有报销的权力。这种隐形的权力,所获得的好处将是他实际工资收入的若gān倍。因为他们报销的数量,几乎是"上不封口"的。而据我所知,他所在的那个乡是我们县最贫困的一个乡。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四川民间流传着一个叫"土地爷搬家"的笑话,从古代讲到今天,从来不会过时。从前有个县官,三年任满,抱着搜刮来的白花花的银子回家。回到家里,县官得意洋洋地揭开最大的一个箱子,惊奇地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躺在财宝上,县官喝道:"何方老头,钻进我的箱子gān啥?"老头答道:"小的是老爷治下的土地,只因老爷把小神管辖的泥巴刮走了三尺,小神无地容身,只好随老爷来此求碗饭吃。"笑话讽刺官僚入骨,却也饱含了农民无限的辛酸。土地老儿还可能蒙县官赏一碗饭吃,老百姓呢?

  今天的那些基层gān部,照样是"刮地三尺"。我到成都平原上的某个县城去,在当地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们的父母官是从外地调来的,家眷不在本县。chūn节期间,县委书记大人回到在邻县的家中过年,人还没有到家,大大小小的官员就已经蜂拥而至了。名曰"拜年",实则行贿。

  据说,一个chūn节,县太爷一级的官僚可以收入近百万的巨款。这些收入完全是隐蔽的,没有账目可以查询。这些钱最终的源头,还不是来自于农民身上?民众的血汗,像沙漠中的水一样,就这样渗透得无影无踪。

  成都平原上的大多数农民都还能吃饱饭--这里毕竟还是"天府之国"。而西北地区的某些农民,连温饱都难以保证。我到过陕西北部的一些乡村,用"衣不敝体、食不裹腹"这句古话来形容农民的生活,一点也不过分。有的人家一天只吃一顿饭,所谓的"饭"不过是玉米糊糊或者清水煮的土豆。

  连吃饭都成问题,教育就更谈不上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使在最穷困的农村,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考上大学?哪怕是高中毕业?可这愈来愈贵的学费从何而来呢?大学已经开始迅速地"产业化"了。教育部的官员们声称,高等教育要跟国际接轨,要成为一个新兴的产业。现在,大学的学费平均每年至少五千元,再加上生活费等等,一个大学生一年的花费至少是一万元。一万元,农民要卖多少斤粮食、要养多少头猪、要种多少棵果树呢?

  去年,就在我们县最穷的那个乡,出了一个考上清华的状元。他们家里并没有欢天喜地,而是愁眉苦脸--一年上万元的学费和生活费,对孩子的父母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家里能够卖的猪、牛、jī、鸭全部都卖掉了,能够找到资助和借款的亲戚朋友也都找过了,可是还是离实际的需要有巨大的差距。后来,全村子的人都被发动起来,每家人十元、五元地给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凑学费,就连村里的五保户老太太也掏出了二十元钱。

  孩子带到北京的,是用白布包裹起来的鼓鼓囊囊的一大包零钱,让收费的老师和周围的同学大吃一惊。

  第一年勉qiáng维持下去了,第二年呢?

  在那些贫困的乡村,希望小学似乎搞得很热闹,可谁心里不明白--这不过是某些人沽名钓誉的手腕罢了。从法律上来说,希望工程是一个"违法工程",它严重违反了《义务教育法》--既然实施义务教育,何来失学问题?既无失学问题,何来希望工程?从逻辑上推理,就是自相矛盾的。从实施上来说,它又给各级贪官污吏们提供了一次中饱私囊的好机会。海外的捐款究竟有多少到位了呢?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就在某省负责希望工程的部门工作,一个小小的科室,居然购买了好几辆高级轿车。他们哪里来的钱呢?

  脂抹粉也罢,杯水车薪也罢,希望工程以及后续的烛光工程等等,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农民子女受教育的状况。新闻上不是报道了吗--某个希望小学的楼房因为偷工减料而倒塌了,伤亡了几十个小学生。每个鲜活的生命,也就只值几千块钱。父母们在悲伤之余,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这点可怜的"买命钱"。在农村,人的生命本来就轻贱如野草。

  后来,大概连主办希望工程的部门,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终于悄悄地终止了它。

  农民一辈子受劳动之苦,受官吏欺侮之苦。而且,因为他们没有文化,一直处于"苦而不能言"的状态。所以,他们对后代子女的文化教育的殷切期望,是城里人远不能体味到的。在今天,有多少身为农民的父母,心里流着泪水望着失学的儿女却无可奈何!

  那么,农民有没有可能离开土地、到城市寻找机会呢?

  农民逃离土地,奔向城市,试图选择其他生存机会,命运又如何?

  在城市里,挖地沟的是农民,修马路的是农民,盖大楼的是农民,运粮卖菜的也是农民,扫马路搬拉圾的还是农民……他们几乎包下了城市一切脏活和累活。但城市依然qiáng烈地排斥他们,将他们看作过街老鼠。

  小芳是一个来自内地的农村姑娘,与十几个姐妹一起在中关村一家电子公司打工。她们的工作是完成电子线圈的缠绕,每个计费五分钱。加班加点地gān,每天缠绕数以千计的线圈,一个月工资达一千三百多元。但是,发到手里的只有五百元。一大半被公司扣下,作为工资发给那些拥有北京户口的"正式职工",而这些正式职工都是不gān活的。这就是所谓的"外地人养活着北京人",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这样一份受尽剥削的工作,小芳已经gān了五年。五年存了一万多块钱,而付出的代价是:刚二十岁出头的她已经驼背了。她心里却还在庆幸--许多打工的人有时白gān一年,还一分钱都拿不到。她希望这份工作能够长久地gān下去,她诚惶诚恐地忍受这种荒唐的剥削。

  拿不到钱的民工,有许多是建筑工人。他们白天gān着最沉重的体力活,晚上睡在没有暖气的棚子里。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我的四川老乡。

  我经常在北京的建筑工地上看到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影,听到他们说着熟悉而亲切的家乡话。中午,他们通常蹲在工地旁边满天的风沙之中,每人端着一个搪瓷盆,一大盆水煮白菜,三五个馒头,吃得津津有味。劳动了一年,运气好的能够拿到工钱,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运气不好的,工钱被包工头拖欠甚至赖帐,他们只好含着眼泪挤上回家的火车。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89/10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