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77)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不久以后,我将到北京来跟你一起生活。那时,我照样会去寻找类似的一份"职业"--我仅仅是用它来获取相应的物质报酬。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也就让你能够安心地写作,不必受到外物的牵累。我愿意以我的工作来来养你。俗话说,一流的男人靠老婆,说的真对!

  将来,到了我们能够彻底摆脱物质匮乏的那一天,我也会跟你一样,回到书斋里写我自己的文字--并且,我要与你比试,看谁写得更好、看看谁的文字更有魅力。我已经想好了一部长篇小说的提纲,那将是一篇超越张爱玲的小说,你不要认为我是在chuī牛,总有一天你会看到并大吃一惊的。

  最近我在报纸上看到许多rǔ骂你的文字。因为你提出"忏悔"问题,触怒了不少"正人君子"们,他们不惜用最肮脏的语言来rǔ骂和贬低你。你在风头làng尖上,于是明枪和暗箭一起来了。

  刚开始,我一边读那些文字,一边感到无比地生气--因为那些文字里流淌着毒液。你的纯真、你的勇敢、你的悲悯,为什么遭到大多数人的误解和嘲笑呢?

  同时,更有某些人故意曲解你的意图,他们别有用心地往你的身上拨脏水。他们把水搅浑,然后想混水摸鱼。我不能容忍他们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企图蘸着你的血津津有味地吃"人血馒头"。

  后来,我也渐渐想开了。这正是你的命运和你的选择啊--假如他们不rǔ骂你,才说明你的文字没有力量呢。他们回击了,因为你刺痛了他们,你让他们出丑了。他们的rǔ骂,恰恰从反面说明了你的价值。

  你像一根刺一样镶嵌在他们最敏感的部位。你让他们难受了,你让他们丢脸了。

  rǔ骂也许是你遭受的最轻微的伤害,在今后的日子里,必将有更严峻的考验在等待着你。我已经隐约看见了。但是,请你放心,当那些更艰巨的日子来临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你身边。我要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到你身边去,跟你一起承受风风雨雨--我要牵着你的手,不打伞,在风雨中行走。

  在这些几乎是铺天盖地的rǔ骂之中,我有点担心你沉不气,乱了心神。此刻,你最需要的是安静。只要你深深地扎根在大地上,那些外来的风雨动摇不了你的根基。《圣经》中说:

  你不要心里急躁恼怒,

  因为恼怒存在愚昧人的怀中。(《传道书7:9》)

  他们已经恼怒了,因为他们愚昧、他们恐惧、他们心虚。他们用恼怒和rǔ骂来掩饰他们的愚昧与恐惧。殊不知,欲盖弥彰。

  你对忏悔的呼唤,并不是意味着你自己来充当法官的角色,来严厉地审判那些有罪的人;恰恰相反,你是以一种卑微的心态,以对自身的深刻反省开始的。我读了你的那些文字,很明显,你从来就没有要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意思。你明白,"罪"就好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自己的灵魂之中--你坦白地表示,自己并不比那些被你批评的人清白。

  因此,你在批评他人的同时,自己的心灵也在接受着过滤和净化。

  那些恼羞成怒的人真可怜。我们更应当怜悯他们,正如怜悯我们自己。

  他们不知道,罪本身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死不认罪、是对人的罪性的漠视。

  他们陷入迷狂的状态,还拒不承认,反倒把清醒的人当作疯子。他们像狗一样撕咬清醒者,消灭清醒者。他们以为这样做了之后,他们的世界就天下太平了。

  如此看来,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并不是写给孩子看的童话,而是写给成年人的寓言。

  廷生,你多次把自己比喻为那个高声喊出"皇帝什么也没有穿"的小孩,你从来没有把自己看作是英雄--事实上,以你温和腼腆的性格,你也不可能是一个英雄。你仅仅是用孩子的眼睛来观察,用孩子的嘴来表达。

  忏悔是我们每个人的事情,我想起刘再复在《独语天涯》中说写的一段话:"忏悔意识并非只是对昨天的反顾,它还包括用明天的眼睛来注视今天的缺陷与责任。当我的家乡的大森林被消灭的时候,我用明天的眼睛看到森林的尸首与废墟,即用一百年后孩子的眼睛来看这尸首与废墟,于是,我看清了昨天与今天的行为,并感到最深刻的罪孽。"被残害的岂止是森林呢?我们的罪行又岂止是摧毁了森林?

  你放心,你不是孤独的。你的阵营中,即使没有一个战友,也还有我呢。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关于罪孽和忏悔,对于远离神的"神州"来说、对于那些没有信仰的中国人来说,理解起来实在太难了,更不用说实践了。在这样的背景下,你真诚的呼吁,无异于"对牛弹琴",甚至会遭到群起而攻之。他们以为认罪和忏悔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而在有信仰的人看来,认罪和忏悔却是一件荣耀的、有尊严的事情。在《巴比伦犹太教法典》中,有这么一段话:

  教士艾黎扎说:"在死亡之前的某一天忏悔。"

  他的门徒问:"人们怎么知道自己死亡的日期?"

  "所以更有理由今天就忏悔,"教士艾黎扎说,"以防你明天就死去,所以说一个人的整个一生应该在忏悔中度过。"

  这部古老的法典中还说:"在忏悔者站立过的地方,连最正直的人也羞于立足其上。"法典认为:"不管是谁,在他爬上断头台接受惩处的时候,如果他能找到伟大的辩护者,他就可能被拯救下来。但是,如果他找不到这样的辩护者,那么他就只能死。人类伟大的辩护者是:忏悔和善行。"

  然而,在我们的国度里,对忏悔的呼吁居然被理解为对他人的侮rǔ,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错位啊。

  许多人喜欢读卢梭的《忏悔录》。但是,他们阅读《忏悔录》,不是体验作者忏悔的痛苦与愉悦,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卢梭与几个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上。因此,在我看来,他们读完《忏悔录》,还不如不读。

  掩饰罪行,是第二次的犯罪,而且比第一次更加严重。这样,不是人战胜了罪恶,而是罪恶吞没了人。这样的人,一生都只能在罪恶的yīn影下苟延残喘,一丝阳光也照不到他们的脸上。

  我爱读诗歌,但在我们今天的诗歌中,忏悔一直都处于缺席的状态。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诗歌本质是极其自我与自由的艺术表达方式,本来是最容易表达忏悔意识与忏悔jīng神的。然而,由于人们对内心世界的关怀并不能带来任何经济利益和美名美誉,反而会招致嘲笑和白眼,于是诗人们也同其他知识分子一样,公然地拒绝忏悔。

  一百年以来,我们这个民族的大多数成员在面对灾难的时候,逃避是第一位的,而是否与之进行抗争,却丝毫不重要。即使在灾难过后,人们也只是轻巧地谴责灾难本身,并塑造出几只替罪羊来抵消罪过,却从来不从自身出发追究责任、反省灵魂。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文革"结束之后,我们读到大量控诉式、或英雄式的作品,却难以见到一个作者对自己在"文革"中的言行进行扪心自问乃至自责忏悔。巴金的《随想录》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成为一座高峰,并不是因为其思考的深度,而仅仅是因为他还残存着一点说真话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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