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后来,萧军在回忆录中谈到这一时刻:"这时候,我似乎感到世界在变了,人也在变了,当时我认为我的思想和感情也在变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她初步给我的那一切印象全不见了,全消泯了……在我面前的只剩有一颗晶明的、美丽的、可爱的、闪光的灵魂!……我马上决定和自己宣了誓:我必须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拯救她!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这是我的义务!……"

  这一刻,电光火石;这一刻,地动山摇。

  这一刻,心灵与心灵之间水rǔjiāo融;这一刻,爱将一间黑屋子置换成了天堂。

  这是只有萧红才有的魅力。以孕妇的纯洁,以朝圣者的灵魂,以悲剧的名义,她获得了真爱。

  然而,萧军本人也是个一贫如洗的流làng汉,他哪里拿得出对他来说宛如天文数字般的六百元钱来呢?他找朋友借,可他的朋友几乎都是与他一样贫困的流làng汉。

  正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松花江的洪水决口了。哈尔滨市区变成一片泽国。人们争先恐后夺路逃生,包括旅店的老板在内。混乱之中,萧军抱着萧红逃出樊笼。

  二萧的新婚蜜月是在饥寒jiāo迫中度过的。常常是萧红躺在旅店的chuáng上,把所有的被子裹在身上,以抵御严寒;而萧军杀出门去,四处奔走,工作挣钱。运气好的时候,萧军能够带回馒头和大饼,两人一顿láng吞虎咽。运气不好的时候,两人只好饿着肚子相抱而眠。(宁萱,假如我们有一天也遭遇到这样的命运,我会像萧军对待萧红那样对你。我会用我的身体温暖你,我会到外面去奔波,给你找吃的。)

  萧红在她的散文中曾经细致地写到这段时期的生活,看得我眼睛发酸,直想掉眼泪:为什么天才总是沦落到连温饱也满足不了的地步呢?这也是上天有意的安排?

  他们后来的分手,究竟是由于双方性格上的差异呢,还是第三者的插足?人们有很多说法。我从他们的文字的缝隙里发现了原因之一:他们都太要qiáng了,都不愿意退让。他们都要做qiáng势的一方,冲突就在所难免。

  不管怎样,我想,只要拥有过美好的爱情,一生也就不枉到人世间走一趟。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够白头到老,正如不是所有的树叶都能够四季常青。

  但是,我要那种能够白头的爱情,在我白发苍苍的时候,能够与爱人一起手挽着手散步。我不能够承受分手的厄运,我不能够直面破碎的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应该不是《诗经》上的神话。我要与爱人分享生命的愉悦,乃至分享死亡的宁静。

  宁萱,你在信中曾经引用王小波给李银河的情书,那些文字写得真好。不过,我有信心写出比那更好的情书来。你等着瞧吧,我要远远地超过他。我是最好的。

  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说,书信是生命的安慰;台湾散文家王鼎钧说,书信是温柔的艺术。而我想说,我要让给你写的情书,每一个字都像钻石一样闪耀着爱的光芒。我要把世界上所有美丽的东西--花朵、青草、阳光、鸽子和溪水--都变成给你的情书,装在信封里,寄给你。我要建造一个单单为我们俩服务的邮局。日日夜夜都有一匹驿马在路上飞奔,为我们传递爱情的讯息。

  我要给你写好多的情书,我要让情书堆满你的房间。我要让你读情书的眼睛目不暇接,永远也看不完。我事无巨细都要告诉你,都要征求你的意见。我要让我们的情书比鲁迅先生和许广平的《两地书》还要多。我们要超过他们。

  我要让别人都嫉妒你,因为你拥有世界上最美妙的情书。我们的爱就是最美好的爱,像骄傲的孔雀在开屏。

  宁萱,昨天给你通电话的时候,我站在阳台上,可以望见天上的星星。我是在星光之下与你说话的。

  小时候,在成都平原的小镇上,每当秋天的夜晚,我都和外婆一起到天井里看星星。我是外婆带大的孩子,我跟外婆最亲。

  外婆一边给我摇着蒲扇,一边给我讲解星星的名字和故事。最曲折的当然是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了,外婆百讲不厌,我也百听不厌。我望星星望得脖子发酸,直到睡意朦胧,在外婆的臂弯里睡去。半夜里醒来,才发现自己被外婆抱上了chuáng。

  那时候,外婆在我心目中是最博学、最聪明的人--她居然知道每颗星星的名字。

  长大了,我一个人来到北京。外婆不在身边,我自己尝试着分辨星星的名字。我是一个最没有方向感的人,去过好几次的地方,还是会迷路。但是,我这个在红尘中经常迷路的人,却可以在漫漫的星空中,寻找到自己喜欢的那颗星星。

  在北京,有星星的夜晚已经不多了。但愿每一个跟你通电话的夜晚,天上都有星光。

  这些日子,你还有机会到北京来出差吗?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再次见面呢?

  廷生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七日

  二、宁萱的信

  廷生:

  你的每封信我都会反反复复地阅读。读着你的文字,想着我们上次的会面,我的笑容就从心底里涌出来。

  我们对许多事物的看法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尤其是对文字、对艺术。我们简直就是对方的镜子。

  "我不能选择那最好的,是那最好的选择了我。"

  提起笔来,我就想起了泰戈尔的这句话。它仿佛道出了我的心声。廷生,我最亲爱的人,你便是那最好的人,你是如何的慧眼选择了我这一个朴素、冷淡、平凡的灰姑娘呢?

  我要爱你,爱你的灵魂和你的身体。我要保存你写给我的每个字,它们胜过了钻石和huáng金。

  你喜欢萧红的作品,我也喜欢--当代的女作家中,鲜有能够超过她的。她要是不那么早去世,一定还会有更多的好作品问世。

  可是,我又想,幸亏她早早地去了,不然在以后那些卑劣的政治运动中,单纯洁净的她,不知又要吃多少的苦头。萧军就曾经一度被小人的rǔ骂和政客的yīn谋所淹没。

  萧红与萧军的爱情尽管后来成了悲剧,但他们毕竟有一段真爱的岁月。萧红曾经在给萧军的信中写到:"在人生的路上,总算有一个时期中我的脚迹旁边,也踏着他的脚迹。"而萧军在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磨难以后,在萧红的坟墓边已经青草如织的时候,重新注释了当年他们之间的通信。这说明,那份深深的情缘,他依然无法忘怀。

  在注释萧红东渡日本之后给他写的第一封信时,萧军回忆起了当时的许多生活场景。这是萧军的文字中最让我不忍卒读的一部分。我愿意尝试着讲述给你听。虽然是一些悲哀而伤痛的细节,我也愿意与你一起分享。

  当时,由于贫穷,萧军和萧红两个人总是睡在一张小chuáng铺上,这对于彼此充分休息有gān扰,尤其是容易失眠的萧红。到了上海,有一次,居然另外借到一张小chuáng。萧红很勇敢地自愿到那张小chuáng上去住。萧军的chuáng安置在房间的东北角,萧红的chuáng安置在西南角,临睡时彼此道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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