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13)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我已经平安回来了,经历了一次jīng神的洗礼,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当我在西藏仰望到以前无法想象的那么高、那么蓝的天空时,就感到个人小小的痛苦实在算不了什么。当我站在地球上离天空最近的一块土地上时,我躁动的心灵开始安静下来。

  在这里,时间就像转经轮一样,永恒不变、亘古如一。

  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朝圣路。我要让自己的心胸像高原一样空旷、像天空一样清澈。

  我在西藏两个月,认识了不少藏族的朋友,有老人,有少女,也有孩子。我在墨脱的一户牧民家里住了整整一个月,我跟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劳动,一起祈祷。

  我苍白的脸颊被高原的阳光照耀得脱了一层皮。我学会了喝苏油茶,学会了吃羊肉,学会了挤羊奶。累了就在草地上打几个滚,与大地的胸膛亲密接触,我听见了大地的心跳。

  满脸皱纹的藏族老奶奶说,好姑娘,我看到了你的心里有一处伤口。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这里的地气是最好的药物,连你心口上的伤也能医治。

  跟我相好的藏族女孩,还给我取了一个藏族名字--"格桑美朵"。

  你说这个名字好听吗?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我在西藏的故事,两天两夜都讲不完。有的感受,是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复述的。以后,我会一点一滴地告诉你。那些浮光掠影的关于西藏的游记,千万别去看,它们就像是腐败变质的食物,会败坏你的胃口。说到底,西藏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特殊,它不是一个"世外桃源"。在西藏寻找不到纯洁与安宁,因为纯洁与安宁只存在于我们每个人心中。

  我在布达拉宫的大殿里,看到了不少脑满肠肥的老板,有来自沿海的,也有来自港台和东南亚的。他们将大把大把的钱塞进香火柜里,但他们脸上的神态,依旧是贪婪、焦灼和傲慢。他们捐香火钱,不过是想求得更多的钱罢了。对于他们来说,西藏跟上海、广州、香港、新加坡又有什么差别呢?

  回来以后,我更深刻地体认到,只有心灵自由了,才能在不自由的外部世界寻觅到自己身体的自由;只有心灵透明了,才能用一双透明的眼睛透视暧昧的、不透明的世界。

  去西藏只是一种形式,一种"证明"。这次旅行让我更加珍惜我的内心。

  我会慢慢地给你讲述我自己的故事。

  我在大学里学的是金融。本来想学文学,可是爸爸不同意。我便违心地进了国际金融系。那是一个最热门的、也是离心灵最远的学科。我对课程没有多大的兴趣,却照样能够得到最好的成绩。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诗歌和小说,我敢说,中文系十有八九的学生读的书赶不上我多。

  后来,我慢慢发现,学金融也有学金融的好处--文学只能当作业余爱好,不能当作职业。当一个人有了一只饭碗之后,再回过头去面对文学,心态会从容很多。一个作家如果整天想着作品要卖多少钱,他的写作必然受到伤害。为什么俄罗斯的作家能够写出惊天动地的巨著来呢?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贵族出身,衣食无忧,不必担心油盐酱醋的问题,所以他们才能在形而上的领域内高高地飞翔。

  你们四川有一位叫钟鸣的作家,写过厚厚的三大本书,书名就叫《旁观者》。我很想做一个文学的旁观者。许多时候,正如苏东坡所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我作为一名旁观者,反倒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看出大人物们肺腑中的yīn影,看出文字背后的虚弱和慌乱。我有这样的自信--我自认为我的文学鉴赏力qiáng过许多知名的文学评论家,尽管迄今为止我连一篇正经的评论也没有写过。

  英国作家毛姆是一家公司的小会计,他白天在公司里拼命地记账、演算,晚上利用仅有的一点点业余时间在家中写作。我比毛姆幸运,在公司还有"一官半职",上班时常常偷看文学作品,就像学生时代那样,狂热而带着一点惧怕。学生时代害怕老师,现在害怕老板。

  初中时候,我在上语文课时看李敖写的《千秋评论》,一不小心被老师收缴去了。结果,这本书让老师自己也看得入迷,后来再也不肯归还给我。现在,因为我在公司里工作能力qiáng、工作效率高,算是"小红人",香港老板多少还有些"纵容"我。他看见我读闲书,至多咳嗽一声。我听到之后,飞快地将书塞进抽屉里,然后正襟危坐、像模像样地盯着电脑。

  你信中讲述的那个悲惨的爱情故事,我很受震动。与之类似的事件,当年我们学校里也发生过。我相信,今天很多校园里依然还在发生着。我最难过的是,最后它们都成了看客们的谈资。多少鲜血和眼泪,也唤不醒那些麻木的心灵。我最厌恶的便是看客,可是他们像苍蝇一样多。

  心灵的"石头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危险的趋势。当我们成了石头和钢铁制造的人之后,我们固然刀枪不入,可是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人类理性的增长,并不意味着爱的减弱。洛扎诺夫说:"我们不是因思考而爱,而是因爱而思考。甚至在思想中,首要的仍是心灵。"

  每年,我都有好多机会到国内外出差,尤其常到北京。以前,我是最不愿意出差的,舟车的劳累以及异乡的陌生感觉,让我在每一次出差之后,都留下不愉快的记忆,好久才能恢复过来。

  以前,北京给我的是"大而无当"的印象。我感觉到,北京有一种不可一世的"霸气",北京的街头巷尾充斥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我曾经与皇帝做过邻居"的神态。自小在江南长大的我,习惯了江南的细腻与温馨,当然不喜欢大大咧咧、吆三喝四的北京。

  但是,现在不同了,北京有我一位心中牵挂的朋友,北京成了一个我梦中思念的地方。以后,我有机会到北京,一定去京城西北角的燕园看你。

  那时,也许会是秋天。听说,秋天是北京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有许多金子般的银杏叶,在秋日暖和的阳光下闪烁着。

  不知道在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容之中,你能否分辨出哪一个是远方的来客?

  宁萱

  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五日

  三、廷生的信

  宁萱:

  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刚从四川家中回到学校。

  我没有收到你的回信,带着遗憾回了家。即使在家中,也一直在想:回学校后,有没有你的回信呢?我真的有这样的担心:会不会从此与你失去联系?你会不会像一道闪电一样,在我的生活之中闪烁了一下,就突然消失呢?每当想到这里,我就产生了从所未有的慌乱和空虚。

  没有想到你居然经历了这么重大的一个事件。事前,我在你的信中,没有发现你打算去西藏的蛛丝马迹,你瞒住了我。尽管我知道你很孤独,但我没有想到你被孤独折磨得如此之深。要是知道你如此孤独无助,我会给你写更多的信,我会及早抽空到扬州去看你。

  西藏是一个有信仰的地方,一个有神的地方。对于那些虔诚的人,我向来保持十分的敬重。但是,我认为,对汉人来说,西藏永远只能是一面镜子,我们不可能真正"进去"。他们与我们太不一样了。我们应当尊重这种"不一样",歧视和嘲笑,最终侮rǔ的还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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