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_王跃文【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这时,朱怀镜见玉琴掏出手绢在擦着眼睛,他就不说了。玉琴在流泪。路上车子太多了,他怕她的泪眼模糊了视线。车到市政府门口,他说不进去算了,可玉琴只顾往里开。门口的武警招了招手,朱怀镜便掏出工作证亮了一下。玉琴一直把他送到办公楼前,说:“怀镜,老雷说,你表弟医疗费什么的,等他出院的时候再商量一下。要不要我们先预付一些经费?我想等你表弟伤好之后,想做事的话,到我们那里找个事做也可以的。”

  朱怀镜说:“这些事情到时候再说吧。我只想说你要情绪好些才是。我好想同你单独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玉琴淡然一笑,说:“我们都冷静一段好吗?”说着就伸过手来。但她抓着他的手并不是握,而是捏了捏。朱怀镜便伸出另一只手,把玉琴的手团在里面轻轻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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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画

  作者:王跃文

  五

  几天以后,朱怀镜接到老家乌县县长张天奇的电话,说他来荆都了,想见见皮副市长,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项目,问他可不可以帮忙联系一下。朱怀镜说可以,但要看他有没有空。他便记下张天奇的手机号码,等会儿再联系。

  皮副市长秘书方明远,人还好打jiāo道,朱怀镜才答应了张天奇。要是找别的市领导,他多半会搪塞掉。只因那些领导秘书多半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他刚调市里不久,县里的书记周在光托他找过几次向市长,他都借故推脱了。向市长的秘书龚永胜牌子天大,莫说处一级同事,就说秘书长们他也只听一两个人的。朱怀镜不喜欢那个人,就只在周在光面前敷衍一下。可周在光是个势利的人,回去就说朱怀镜在市里混得不怎么样,托他联系个人都办不到。所以后来再也没人为这些事找他了。他倒省了许多麻烦,不过有时回到县里去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面子。县里那些头儿,对他也就只是面子上热乎了,他一看心里就有谱。

  只有张天奇对他总像往常一样。只要他回家去,张天奇少不了要亲自陪他吃一顿饭,灌酒灌得他云里雾里。他也不去多想张天奇这人到底怎么样,他知道这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事情总是做得左右逢源。就说这张天奇刚任县长时,县里财政紧张,县委、县政府要求全县上下勒紧裤带过紧日子。可不管财政怎么紧,张天奇还是千方百计挤出经费将县委书记、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的坐车换成了崭新的奥迪。他自己却仍坐那辆前任县长留下来的旧桑塔纳。政府办的同志多次提意见,要他也换一辆车,他总说这车还可以,等财政状况好些再说吧。县里有些有钱的单位想换车,但碍着县委、县政府的纪律不敢换,就有意见了。说什么县里头儿可以换车,下面怎么就不可以了?张天奇听了,在县直部门负责人会议上严肃地说,县委周书记的车十多年了,车况极差,经常抛锚,换一辆多大的事?再一个,说得那个一点,周书记的车是县里的门面。周书记跑市里汇报工作,经常在门口被门卫截了,就是因为车况大差了。同志们,这说起来是我们县里没面子的事啊。当然话说回来,我们当领导的有面子没面子,不在车子的好坏,而在工作的好坏,在群众是不是都富裕了。所以说,我们给周书记换了车,请大家理解。至于人大和政协的领导,多是老同志,让他们作条件好一些,你们有什么话说呢?张天奇这么一说,下面就不敢多讲什么了。再说他自己坐的也是旧车。这事在社会上一传,群众还都说这位县长廉洁。其实朱怀镜清楚,张天奇那辆桑塔纳一年下来早脱胎换骨了,几乎只有外壳和牌照是现成的。当时朱怀镜管着财政,光经他手批的汽车大修理经费就有近二十万元。不过这事朱怀镜从来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当时他只是心里暗暗佩服张天奇,认定此人可为大用。

  方明远正好在办公室,很客气地招呼朱怀镜坐。朱怀镜说:“你正忙哩,就不坐了吧。我老家乌县县长张天奇同志想找皮副市长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事,看皮副市长安排得了不?”

  方明远想了想,说:“皮副市长今天下午在开会,明天一天的活动也安排了。这样吧,我先向皮副市长汇报一下,看后天安排得过来不。我随时同你联系。朱处长是乌县人?乌县是个好地方。”

  朱怀镜谦虚道:“地方倒不错,出产也可以。就是三年两头发水灾。”

  方明远笑了笑,说:“每年水灾一发,你们县都说百年不遇。有人开玩笑,说你们县是发水灾财哩。”

  朱怀镜也笑了笑,说:“你是常随皮副市长下去视察的,该了解真实情况吧。这些人说话,真是不凭良心。我们那里不光水灾,大水灾过后,一般又有大旱灾,真可以说是水深火热哩。要从根本上解决乌县水旱问题,只有尽快上马高阳水电站,发挥高阳水库的蓄洪调洪作用。”

  “好吧,我一定同皮副市长联系好。”方明远说。

  方明远这么好办事,朱怀镜也觉得很有面子,信口就说:“你晚上有安排吗?张县长托我请一请你,晚上一块叙一下。”

  方明远似乎面有难色,说:“太客气了吧?”

  朱怀镜见方明远嘴上不怎么推,就玩笑道:“人家基层来的同志,很不容易,你就放下架子,联系一下群众吧。”

  方明远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朱怀镜便同方明远握手告辞,说下班时来邀他。

  回到办公室,朱怀镜马上挂通了张天奇电话。接电话的问是哪一位,听上去不像张天奇。他便说找张县长。我姓朱。那人忙说,哦哦,是朱处长。我是张书记的秘书小唐,请稍等一会儿,张书记在卫生间。朱怀镜这才知道张天奇原来已经当书记了。便想自己消息如此闭塞了,这都是混得不好的表现。心里便不免有些感慨。

  一会儿张天奇接了电话,朱怀镜说问题不大,具体时间还要衔接,可能要后天去了。张天奇谢了朱怀镜,又笑话道,那只有住下来静候圣旨了。

  闲聊了一会儿,朱怀镜就说:“张书记,我们只怕也有一段时间不在一起叙了吧,今天我请客,一起喝几杯。我还请了皮副市长的秘书方处长……”

  张天奇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说:“哪里哪里,怎么能要你老弟请呢?我早就做了计划,叫你先说了。不行不行,一定我来请。你把方处长请来是最好不过了。你老弟想得周到,周到。”

  两人在电话里客气一阵,还是定下来由张天奇请。张天奇便又客气说,自己是乡巴佬进城,不识荆都的深浅,要朱怀镜点地方。朱怀镜也客气一下,说就放在龙兴大酒店如何?

  说好了,朱怀镜就挂了玉琴的电话,说带几个客人来吃晚饭。玉琴像是很高兴,忙说好的好的。接下来两人都不知说什么话了。电话里就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朱怀镜再处理一些事情,就快到下班时间了。张天奇打了电话来,说车在办公楼外面了。他便挂了方明远的电话。

  方明远下来了,朱怀镜就同他边走边说:“张天奇同志已是我们的县委书记了,我喊他县长喊顺口了,总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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