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_王跃文【完结】(109)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曾俚,”朱怀镜说,“乌县翻车那件事,上面最后还是知道了,正在追查。”曾俚也不怎么吃惊,只道:“真是老天有眼。只是我不相信真的会有什么处理,不过就是故弄玄虚地哄一下老百姓算了。”朱怀镜便把应副县长被拉出来顶罪的事说了。曾俚听着很是愤愤然,倒不为别的,而是为应副县长的软弱感到莫大的悲哀,那咬牙切齿的样子真恨不得揿住应副县长擂他几拳:“这人真窝囊!硬是舍不了这个官当?硬是怕得罪了谁?有种的,就把真正有罪的人抖出来!为什么要代人受过?太不值得了。”朱怀镜说:“这也怪不得应副县长软弱,大多数人处在他那样的位置,都只能如此。你想不听组织的?你一辈子都跳不出组织的手心。再说了,不少官场上的人,除了能够照着报纸上学说几句官话,没别的本事,你不让他当gān部,他还真没办法活。既然只能当gān部,就不妨使尽手段当大gān部了。所以说,不能笼统地说官场上的人只想当官。”曾俚感慨道:“这些官员是构成官场的微观基础,单看这些官员就知道官场是个什么样儿了,用不着再费心思从体制上去分析官场如何。”朱怀镜苦笑道:“我两个朋友真有意思。在李明溪眼里,整个世界都是荒诞不经,十分可笑的,所以他到头来疯了。你曾俚呢?眼睛老盯着官场,总是愤世疾俗。不知你会不会疯?”曾俚却是妙语惊人:“人能够疯,是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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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画

  作者:王跃文

  三十五

  此后的日子,朱怀镜总担心着李明溪,时常向汪一洲过问他是否回来了。但始终没有李明溪的消息。

  然而李明溪的失踪也并没有妨碍朱怀镜平日里的好心情。毕竟他快提拔了,chūn风得意的感觉让他总觉得有什么好事情要同人家说。有时碰上熟人,他会情不自禁地叫住别人。可当他同人家热情地握手时,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便毫无意义地彼此寒暄。经过了这么几回,他就jiāo待自己沉着些,免得让人家看着是得意忘形了,或是在有意笼络人心。

  幸好他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与表现,不然洋相就出得更大了。原来,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处长会上投票时,他的得票没有过半数,提拔落空了。

  投票情况没有当场公布。散了会,好几位处长都拍朱怀镜的肩膀,轻声开玩笑,要他请客。朱怀镜便微笑着重重握了他们的手,暗示了友好,什么也没说。投票结果是第二天柳秘书长告诉他的。“你要正确对待,怀镜同志。你的工作不错,领导心里有数。千万别因为这事影响情绪影响工作啊。”柳秘书长说了许多勉励话,朱怀镜虚心听着,真诚地点头。可他内心的感受真的没法形容。

  朱怀镜从柳秘书长办公室出来,碰上好几位处长。他没事似的同人家打招呼,心里感觉被这些人愚弄了,只想骂娘。他尽管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投了他的票,哪些人没投他的票,可在这种特殊的心境下,碰见谁都觉得假惺惺。他回到办公室,泡了杯浓茶,喝得哗哗响,满头冒汗。一会儿,韩长兴敲门进来了,坐下来,望望门外,低声气愤地说:“他妈的,有人就是嫉妒!”不知韩长兴消息怎么如此灵通?朱怀镜怕别人听见了不太好,忙摇摇手,叫韩长兴别说了。韩长兴不管那么多,只是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皮市长赏识你,有人就说你是皮市长的二秘书,这就是嫉妒嘛!”这倒是朱怀镜没有想到的。如此说来,肯定有人见他同皮市长过从密切,看着不舒服,索性不投他的票了。这机关大院,谁都想削尖了脑袋往市长们那里钻,可又谁都看不惯天天围着市长们转的人。知道有人嫉妒他同皮市长的jiāo情就行了,不必点破。朱怀镜也不追问这话是哪里来的,也不问具体细节,更不为自己辩解,只说:“韩处长,感谢你的关心。外面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我只当没听见。”见韩长兴那表情,分明还想详说细述,好讨个人情。可是见朱怀镜并不感兴趣似的,就不便说下去了。他便直夸朱怀镜大将风度,宰相肚里能撑船。非常时刻,朱怀镜不想同韩长兴多说这事,就说了几句客气话,把他打发走了。

  刚送走韩长兴,裴大年来了。朱怀镜热情地伸出双手同他握了,再倒了茶,说:“贝老板,恭喜你的公司进入市里重点扶植的十大民营企业名单。”裴大年把门轻轻掩了一下,坐下说:“感谢你的关照啊朱处长。今天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朱怀镜忙摇手道:“老兄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俩谁跟谁?”裴大年说:“对对,我两兄弟谁跟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现在还能赚几个钱,你就别嫌弃。”裴大年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包,往朱怀镜桌上一丢,轻声说:“别说多话,收起来收起来。”朱怀镜很为难的样子,微微一笑,半推半就,一手扯开抽屉,一手轻轻一扒,就将信封包扒了进去。裴大年这就笑得更加义气了,说:“好兄弟,这就是好兄弟。”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两人喝茶抽烟扯谈一阵,裴大年就告辞了。

  下了班,朱怀镜直等到办公楼的人都走尽了,才关了门,拿出信封包,见里面装着五坨百元钞票。不用数,这是五万块。他打开保险柜,将钱往里面一丢,正好压着龙文的那个笔记本。这个笔记本记录着张天奇天大的秘密。

  朱怀镜锁上保险柜,忍不住咬牙切齿一阵,内心升腾起一种快意,感觉就像报复了谁似的。

  晚上,朱怀镜去了玉琴那里。他今晚有些反常,几乎通宵没睡,要了玉琴三次。玉琴依着他,每次都表现得欢快。事实上她直到最后一次才找到感觉,一边娇喘着叫道怀镜你今天是不是疯了,一边体味着男人的雄壮,直把自己送到了云雾里。

  此后好些天,朱怀镜越想越愤然,总想找机会同皮市长说说自己提拔的事。可皮市长白天太忙,朱怀镜总找不着由头去他办公室汇报。晚上去么?单是去说自己的事情显得有些唐突。皮市长虽然对他不错,但人家毕竟是市长。他不可能专门上市长家里去说自己提拔的事,而没有正经事情却又上门去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一个市长不可能没什么事单是坐下来同你扯谈。大凡上门去的,要么是有公事专门汇报,要么是送点什么去孝敬市长大人。不论哪种情况,通常只能完事就走,不多做停留。事实上你也不可能多做停留,你坐下没多久,下一拨上门的人已按响门铃了。皮市长算是比较平易近人的领导,晚上拜访的人更多。朱怀镜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设法送点什么去。可最近市里发生了好几起厅局级领导的贪污受贿案,特别是市财政厅的窝案被传得沸沸扬扬,皮市长在好些场合都qiáng调了廉政建设问题。在这种气氛下去皮市长家里送礼,似乎不太妥当。朱怀镜主意想尽了,最后心想还是给皮市长家送些优质大米去吧。他让瞿林的哥哥种了些没污染的优质大米,原来就是打算送给皮市长这些领导享用的。可是,后来瞿林真的送了几百斤大米来,朱怀镜又觉得送不出手了。大米谁稀罕?不是个值钱的东西!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起初想起来头头是道,过后一想就觉得好笑了。就像人们夜里睡在chuáng上会把很多事情想得天花乱坠,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对劲了。那几百斤大米就这么在朱怀镜家阳台的角落里堆了两个多月,没有送出去一包。今天朱怀镜反过来一想,送些不值钱的大米去,显得随便,算是个上门的好由头。只要他坐下来,皮市长说不定就会过问他提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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