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另类史_梅毅/赫连勃勃大王【完结】(144)

2019-03-10  作者|标签:梅毅 赫连勃勃大王

  吴易军败后,其父、其妻、其女均投湖自杀,以免被清军俘虏受rǔ。吴易本人逃入湖中,仍旧坚持抗清斗争。

  1646年夏,吴易听人风传满清任命的嘉善知县刘肃之想“反正”,便派人与之联络。孰料,这刘知县是个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汉jian,他之所以散布自己想“反正”,无非是想诱执吴易。见吴易自己送上门,刘肃之立刻派人持信来复,邀请吴易来县衙赴宴。吴易不疑有诈,只带随从数人来会。“鸿门宴”入易出难,刘肃之早就通知大批清兵埋伏,待吴易一入门,立即逮捕了这位“白头军”领袖,很快送往杭州处死。

  吴易为人虽属轻率无远略之人,大节不亏,慷慨归刑,并作《绝命辞》:

  落魄少年场,说霸论王,金鞭玉辔拂垂杨。剑客屠沽连骑去,唤取红妆。

  歌笑酒炉旁,筑击高阳,弯弓醉里she天láng。瞥眼神州何处在,半枕huáng粱。

  成败论英雄,史笔朦胧,与吴霸越事匆匆。尽墨凌烟能几个,人虎人龙。

  双弓酒杯中,身世萍逢,半窗斜月透西风。梦里邯郸还说梦,蓦地晨钟。

  夏完淳闻讯,立即白服以往,在吴江为吴易起衣冠冢,与文人同道哭吊,赋《鱼服》一诗,祭奠吴易,表达了复仇雪恨的决心:

  投笔新从定远侯,登坛誓饮月氏头。

  莲花剑淬胡霜重,柳叶衣轻汉月秋。

  励志jī鸣思击楫,惊心鱼服愧同舟。

  一身湖海茫茫恨,缟素秦庭矢报仇。

  1647年早chūn时分,得悉满清任命的苏松提督吴胜兆要反正的消息,少年夏完淳马上萌发了巨大的恢复希望,急忙为吴胜兆与浙东义师牵线搭桥,积极准备待事发时本人亲自参加战斗,做绝死之战。

  岂料,吴胜兆(这名字就不好,“无胜兆”也)谋泄,其手下将领抢先一步把他的计划上告满清。吴胜兆一卒未出,身已成擒。而浙东方面,屋漏偏遭连夜雨,义师水军刚离岸,飓风忽至,大部分人被淹呛而死,溃不成军。

  清廷对吴胜兆一案十分重视,四处抓人,陈子龙等人首先遭到逮捕。押送途中,陈子龙投水殉国。

  夏完淳喉中咸泪和血吞。由于他本人也在清政府通缉名单中,便一度曾匿藏于其岳父在嘉兴的家中。1647年夏七月,他决定渡海加入鲁王政权军队。夏完淳至孝之人,临行前,他回乡间老家探望嫡母和生母,准备与二老告别之后再出发。

  清廷眼线多多,夏完淳甫一回家,即为人侦知。清廷人马俱至,逮捕了这位少年英雄。由于他是朝廷重犯,被立刻押赴南京受讯。

  在南京受押的八十天,是十六岁英雄夏完淳人生旅途的最后八十天。其间,他不仅智斗大汉jian洪承畴,巧妙羞rǔ了这位满清鹰犬,并且自激自励,赋诗写词多篇,表达了他“今生已矣来世为期”的冲天豪情和“家国之仇未报”的遗恨。

  被羁之初,夏完淳作《采桑子》一词,从内心深处抒发了他的亡国之愁:

  片风丝雨笼烟絮,玉点香球。玉点香球,尽日东风不满楼。暗将亡国伤心事,诉与东流。诉与东流,万里长江一带愁。

  满清朝廷主持江南一带招抚的第一把手,乃大汉jian洪承畴。他听说夏完淳与其岳父钱枬被抓,很是得意,便想亲自劝降这翁婿二人,此举不仅能为满清主子招纳“人才”,又能给自己脸上贴“慈德”金粉。

  南京旧朝堂上,洪承畴高坐,喝问下面被提审的夏完淳:“汝童子有何大见识,岂能称兵犯逆。想必是被人蒙骗,误入军中。如归顺大清,当不失美官。”

  夏完淳不为所动,反问洪承畴:“尔何人也?”

  旁边虎láng衙役叱喝:“此乃洪大人!”又有狱吏在其旁低声告之:“此乃洪亨九(洪承畴)先生。”

  夏完淳佯作不知,厉声抗喝:“哼,堂上定是伪类假冒。本朝洪亨九先生,皇明人杰,他在松山、杏山与北虏(满清)勇战,血溅章渠,先皇帝(崇祯帝)闻之震悼,亲自作诗褒念。我正是仰慕洪亨九先生的忠烈,才欲杀身殉国,以效仿先烈英举。”

  狱吏们此时很窘迫。洪承畴在上座面如土灰。

  上来一个胥吏,厉声叱喝夏完淳:“上面审你的,正是洪经略!”

  夏完淳朗声一笑:“不要骗我!洪亨九先生死于大明国事已久,天子曾临祠亲祭,泪洒龙颜,群臣呜咽。汝等何样逆贼丑类,敢托忠烈先生大名,穿虏服虏帽冒允堂堂洪先生,真狗贼耳!”

  洪承畴汗下如雨,老狗嘴唇哆嗦,小英雄字字戳到他灵魂痛处,使得这个变节之人如万箭穿心般难堪、难受。食禄数代之大明重臣,反而不如江南一身世卑微的十六岁少年,真让人愧死!(类似故事也发生在同吴易一起被抓的“白头军”领导人孙兆奎身上,他被押南京后,也是洪承畴主审。面对拖着条“猪尾巴”的清朝“总督”,孙兆奎轻蔑地笑问堂上洪大人:“我们大明朝也有一个牺牲的先烈叫洪承畴,您不会与那位大人同名吧?”狠狠羞rǔ了这位大汉jian。)

  忽然,一旁因久受严刑而不支的夏完淳岳父钱枬忽然一声倒地,匍伏不起。夏完淳见状,忙上前扶起岳丈,厉声激励道:“大人您当初与陈子龙先生及我完淳三人同时歃血为盟,决心在江南举义抗敌。今天我二人能一同身死,可以慷慨在地下与陈子龙先生相会,真真奇大丈夫平生之豪事,何必如此气沮!”

  听女婿如此说,钱先生咬牙挺起,忍耐奇痛。

  洪承畴默然久之,只得挥挥手,今士卒把二人押回牢狱。然后,上报清廷,拟判处夏、钱二人死刑。

  上述种种历史的细节,不见于满清御用奴才文人“官修”的史书。而是出于被乾隆帝“御封”为“贰臣”的明末大才子屈大均著作《皇明四朝成仁录》中。

  这位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投机文人,自身道德深玷大污,但他内心中对全忠全义的英雄,也不由自主流露出热切的渴慕和深刻的崇敬。

  深知自己来日无多,夏完淳在狱中写下了他那篇流传千古的《狱中上母书》,派人转送老家的嫡母盛氏与生母陆氏:

  不孝完淳,今日死矣!以身殉父,不得以身报母矣!

  痛自严君见背,两易chūn秋(严君:对父亲的敬称。见背:去世)。冤酷日深,艰辛历尽。本图复见天日,以报大仇,恤死荣生,告成huáng土。奈天不佑我,钟nüè明朝,一旅才兴,便成齑粉。去年之举(指自己于前一年入吴易军抗清。他兵败后,只身流亡,历尽艰危),淳已自分必死,谁知不死,死于今日也!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养(指对父母的供养。《礼记·檀弓下》:“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无一日焉。致慈君托迹于空门,生母寄生于别姓,一门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问。淳今日又溘然先从九京(九泉),不孝之罪,上通于天。

  呜呼!双慈在堂,下有妹女,门祚衰薄,终鲜兄弟(意思说家门衰落,福泽浅薄,又无同胞兄弟)。淳一死不足惜,哀哀八口,何以为生?虽然,已矣!淳之身,父之所遗;淳之身,君之所用。为父为君,死亦何负于双慈?但慈君推gān就湿(推gān就湿:是指母亲把gān燥处让给幼儿,自己睡在幼儿便溺后的湿处。形容为人母者养育子女的辛劳。语出《孝经·援神契》:“母之于子也,鞠养殷勤,推燥居湿,绝少分甘”),教礼习诗,十五年如一日;嫡母慈惠,千古所难。大恩未酬,令人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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