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黄_王跃文【完结】(62)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有天在梅园宾馆,李济运碰到明阳,轻声说:“真奇怪!”

  明阳微微叹息,说:“不知道他们是慎重,还是想捂住。”

  李济运说:“照理说送了五位领导,他们应碰在一起议议。”

  “未必!”明阳说,“田书记走了,我没人可以说真话了。说不定哪天一纸调令,会让我离开这里。”

  李济运说:“我想既然做了,必须做到。不然,会一败涂地。”

  “李济发失踪,谁也没想到。没有李济发,再行动就难了。”明阳说,“济运,我有些后悔把你拉进来了。李非凡提出让你参加,我没有反对。我怕害了你。”

  李济运说:“明县长,您别这么说。我既然做了,就不怕了。不过这些日子,我天天都想着这事。”

  明阳苦笑道:“我也是如此。就像判了死刑的人提出上诉,等待最高人民法院的消息。”

  李济运事后想着这个比喻,心里说不出的悲凉。他们四人所为本来堂堂正正,却像做了坏事似的。他们居然让自己陷入深深的恐惧,像死刑犯侥幸地等待一线生机。李济运想到了那盘录音,还有李济发检举材料的原稿。他原先劝李济发不要寄出这个录音,现在局面完全变化了。李济发肯定已经出事,就不怕给他惹麻烦。他记得李济发说过,录音带复制过很多份,嫂子手里必定是有的。

  李济运想好就去见嫂子,现在只能走这步棋了。他回去,却见嫂子已坐家里,舒瑾陪着她说话。见了李济运,嫂子眼泪哗哗地流:“济运,我是六神无主,想你发哥肯定是出大事了。你发哥说,他说不定会被抓进去,有人要整他。我现在唯愿他是被抓进去了。”

  李济运叹息说:“真是抓进去就好了。”

  嫂子哭道:“济运,你发哥告诉我,有事就让我找你,说你会告诉我怎么做。”

  李济运还不想把自己手里的录音带拿出来,他怕别的录音带被人销毁,他手里的要留作最后的把柄,就问:“发哥给过你什么东西吗?”

  嫂子想了想,说:“有个录音带,你发哥说在老家也放了。”

  “是吗?一定是有用的证据。”李济运早把那个检举材料复印过了,他把原件给了嫂子,说:“你把录音带同这个一起寄给省里成省长。事到如今,就只有求清官了。”

  “成省长?”嫂子听着吓了一跳。

  “对,成省长。”李济运说,“我讲,你把地址记下来。”

  李济运便一字一句讲了省政府的地址,说:“你去省城寄,用特快专递寄。你还要自己写一封信,说你男人已经失踪,怀疑被人害了。你把失踪前的情况写详细。”

  嫂子点头不止,好像如此做了,她男人就会回来。李济运看着心痛,知道她男人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他小时候把发哥看成靠山,外面遇着有人欺负,就会说:“我告诉我发哥,打死你!”村里的小孩都知道发哥只是他的堂哥,就说: “又不是你亲哥哥!”李济运自小便想,发哥是他的亲哥哥多好。后来参加工作,李济运慢慢的就不太喜欢发哥那味道。两兄弟的往来就淡淡的。发哥如今出事了,李济运全想起他的好来。

  李济运从家出来,心想信寄出去仍没有动静,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做这些事没有同明阳通半点消息,他越来越看出检举同事似乎违背游戏规则。万一刘星明倒台了,他也不想当反腐败英雄。他还得吃官场这碗饭,没人愿意同反腐败英雄做同事。

  嫂子从省城回来,打电话来说:“济运,信已寄了。成省长能收到吗?听说都是秘书收信,秘书靠得住吗?”

  李济运只说:“嫂子,寄了就行了,等待消息吧。”

  李非凡给李济运打了电话:“济运,我们还有办法吗?”

  李济运说:“信是您同明县长、吴主席送的,您看可不可以催问呢?”

  李非凡说:“举报信写得很清楚,如果他们不予理睬,催有什么用?除非有新的证据或事实。”

  李济运碰到吴德满,却见他大病一场似的,人瘦了好大一圈。李济运刚想开口说话,吴德满摇摇头走开了。看来吴德满非常后悔,不该卷进这件事。他想吴德满此时必定恨死了李非凡。不是李非凡去鼓动,吴德满不会做这傻事。

  又过了几日,一个女孩跑到李济运办公室,问:“您是李叔叔吗?”

  李济运看着这孩子感觉在哪里见过,问: “你是谁?”

  “我是芳芳。”女孩说。

  “你是芳芳?老舒的女儿?”李济运嘴都合不上了,不知道是惊是惧。

  芳芳说:“舒泽光是我爸爸。”

  李济运忙说:“芳芳你请坐。有事吗?”

  芳芳说:“李叔叔,爸爸跟我说,李叔叔您是个好官。您告诉我,我爸爸真的有jīng神病吗?”

  李济运说:“芳芳,你爸爸受了刺激。”

  芳芳哭了起来,说:“毛局长同我说的也是这话!我告毛局长,法院不受理。告状都告不进,这是什么天下?”

  李济运说:“芳芳你别哭。你家里的情况我很清楚,我也很难过。你爸爸只是受了点刺激,医院鉴定为偏执性jīng神病。放心,治治就好的。”

  “我不相信!我去医院探望,不让我见人。就算治病,也要允许家人探病呀?难道他是政治犯吗?”芳芳说。

  李济运好言相劝:“芳芳,听叔叔的话,你不要激动。”

  芳芳说:“我激动也要关进jīng神病医院是

  吗?”

  李济运内心非常难过,却不能有半丝流露,只道:“芳芳,李叔叔不是这个意思。中国现在没有政治犯。你爸爸同我是老朋友,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同我讲。”

  芳芳说:“我没有困难,我只要见我爸爸!你们说是把他送去治病了,我爸爸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李济运说:“芳芳,你给李叔叔时间。”

  “什么意思?”芳芳追问。

  李济运怕自己失言,忙说:“我是说你爸爸治疗需要一个过程。适当时候,肯定让你去见见爸爸。也不是我说了算,得医院说了算。”

  芳芳说:“你哄三岁小孩啊!你说是医院说了算,医院说要县里开证明。看个病人,怎么比探监还难?”

  李济运说:“芳芳,你现在情绪有些冲动。这样吧,你家里现在没人,到我家去吧。让舒姨给你做点好吃的。”

  芳芳哭泣着磨了半天,说来说去就是那些话。她要去看望爸爸,李济运不能答应。真希望刘星明今天就出事了,他就可以准许芳芳去看爸爸。芳芳毕竟还是个孩子,磨不通李济运就只好哭着走了。

  下午四点多钟,明阳突然打电话来:“济运,快到我这里来!”

  李济运听明阳很急切,心想必定是坏事了!他甩上门,匆匆下楼。他第一次觉得楼前的坪太辽阔了,怎么也走不到对面去。他又不能跑步而往,从县委这边飞快地往政府跑,很容易让人胡乱猜疑。他爬上了政府办公楼,便想如果事情搞砸了,就退身官场自己混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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