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明珠领了旨,皇上已宣他下去,却突然又叫住他,说:“你且记住朕一句话。那个陈敬如此少年老成,将来不为能臣,必为大jian!”

  明珠不禁惶恐起来,道:“微臣记住了。”

  皇上bī视着明珠,又冷冷道:“这话,也是说给你听的!”

  明珠忙伏身而跪,浑身乱颤:“微臣誓死效忠皇上!”

  八

  贡院里已把考卷尽数弥封入箱,移往文华殿誊录。阅卷大臣们都到了文华殿,只等着誊录完毕再去圈点,别出文章高下。考卷收掌、弥封、誊录一应事务,都由吴云鹏等几个主事管着,高士奇一班序写人等小心打着下手。卫向书暗自留意,竟然没有看到陈敬的卷子,便道:“下官以为应上奏皇上,把遗卷弥封誊录,择优遴选,以免遗珠之憾!”

  几位考官都说此举有违例制,实在不妥。李振邺却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啊,我明白卫大人的心思!”

  卫向书正想把话挑明,便说:“李大人不必含沙she影,有话直说。”

  李振邺笑道:“好!那我就直说了!各位大人,山西举人陈敬,疑有凶案在身,皇上法外开恩,准他破例应考。但陈敬心存怨忿,故意污损考卷,有rǔ取士大典!监考官吴云鹏按例将他的考卷剔除出去了。卫大人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位同乡陈敬!”考官们都望着卫向书摇头,只道这可不像卫大人的作为。

  卫向书道:“下官清白之心,可昭日月!”

  李振邺正要同卫向书争执,索尼领着明珠等几个侍卫进来了。殿内臣工们猜着肯定是圣谕到了,不等宣旨膝头就开始往下弯。

  果然索尼宣旨道:“皇上口谕!礼部主事吴云鹏,贡院所为,心怀不轨,着即jiāo刑部议罪!”

  殿内立时跪倒一片,吴云鹏望了眼李振邺,脸色早已惨白。李振邺避开吴云鹏的眼光,低头跪着。两个侍卫上前,拿了吴云鹏。

  索尼又道:“皇上还说了,因吴云鹏肆意妄为,故意刁难举子,遗卷之中恐有真才实学的栋梁。着令将所有遗卷弥封誊录,再加遴选!”

  李振邺忙拱手道:“皇上圣明,臣等遵旨!”

  索尼望着李振邺冷冷一笑,说:“还有哪!皇上口谕,礼部尚书李振邺,身为会试总裁,听凭吴云鹏等肆意妄为,大失法度。着李振邺解除会试总裁之职,回家听候处置!着翰林院掌院学士卫向书充任会试总裁!”

  卫向书伏地而跪,道:“微臣惶恐领旨!”

  李振邺浑身乱颤,大汗如雨。索尼宣完圣谕,这才笑道:“各位大人,都起来吧。”

  臣工们谢了圣恩,撩衣而起,只有李振邺仍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明珠问道:“李大人,您怎么还跪着?”

  李振邺说:“臣罪该万死!”

  索尼说:“皇上这会儿还没定您的罪啊!回家呆着去吧!”

  李振邺这才颤颤巍巍爬了起来,朝索尼和明珠拱手不已。

  李振邺待在家里像个死人,卧在chuáng上起不了身。管家走到chuáng前,轻声说:“老爷,他们来了。”

  听了这话,李振邺马上爬了起来,去了客堂。原来白云观里那三个人正是他的家丁,这会儿已候在外头。

  李振邺道:“吴云鹏已被拿下了。怪老夫料事不周,我不想连累你们呀。”

  一个家丁说:“老爷待我们恩重如山,只要您一声令下,就是要掉脑袋,我们也在所不惜!”

  李振邺摇摇头,道:“别说傻话了。你们要快快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我这里预备了些银两,够你们在外头逍遥几年。等风声过后,我会让你们回来的!老夫身后站着的是各位王爷、贝勒、大臣,我不是说倒就倒的!”

  管家早拿着个盘子过来,里头放着三个红封,四杯酒水。管家把红封递与三人,再端了杯酒送到老爷手上。三个汉子便自己端了酒,拱手敬了老爷。李振邺说:“事出仓促,不能专门为你们送行了。gān了这杯酒,你们等天黑下来就星夜起程吧。”

  gān了杯,三个汉子泪眼婆娑,只道过几年再来给老爷效力。李振邺目送他们出门去了,仍回房躺着。大难临头,李振邺本无睡意,只是身子发虚,无力支撑。只因刚才喝了那杯酒,他平日又并无酒量,居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摇他身子。睁眼一看,却是管家哭丧着脸,说宫里拿人来了。

  李振邺跌跌撞撞去了外头,只见又是索尼领着明珠等人到了。索尼高声宣道:“皇上口谕,礼部尚书李振邺,主持朝廷取士大典,居然背负天恩,行为污秽,可恶至极!着即抓捕李振邺,jiāo刑部议罪!”

  李振邺朝天哭喊:“皇上,臣冤枉哪!”

  索尼道:“李大人,冤与不冤,自有法断,你不必如此失态。李府家产全部查封,男女老少不得离开屋子半步!”

  侍卫们飞赴各屋,李府上下顿时哭作一团。过了半个时辰,一侍卫飞跑进来,惊呼道:“索中堂,后院柴房找到三具尸体!”

  李振邺两眼发白,倒在椅子里昏死过去。原来李振邺吩咐管家在酒里下了药,毒死三个家丁预备夜里毁尸灭迹,不曾想朝廷这么快就拿人来了。明珠心里早已有数,附在索尼耳边密语几句。索尼便道:“阖府上下,全部拿下!”

  皇上命索尼跟鳌拜共同审案,不到两个时辰李振邺全都招了。知道李振邺这么快就招罪,皇上连夜宣索尼跟鳌拜进宫。索尼道:“李振邺供认不讳,只是涉人太多,请皇上圣裁!”

  说罢就递上折子,早有太监过来接了去。皇上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并没有看折子,只问道:“都牵涉到些什么人?”

  索尼嘴里支吾着,望了眼鳌拜。鳌拜道:“不光李振邺自己胆大包天收受贿赂,向李振邺打招呼、塞条子的还有几个王爷、贝勒,居间穿针引线的有部院大臣,甚至有王府里的管家,部院里的笔帖式,总共十几人,另有行贿贡生二十几人!河南举人李谨也是李振邺家人所杀!”

  皇上听着听着,忽然嚎啕大哭,悲愤不已:“王爷、贝勒,都是朕的伯父、叔父、兄弟!至亲骨肉哪!那些大臣,朕成日嘉许他们,赏赐他们!这天下是大家的,不是福临一个人的!他们láng心狗肺!”

  皇上哭着喊着,突然双手按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索尼跟鳌拜吓得使劲儿叩头,喊着皇上息怒,龙体要紧。明珠随侍在旁,吩咐太监快叫太医。皇上摆手道:“不要叫太医,朕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皇上要过折子,看着看着,双手就抖了起来,骂道:“都是跟汉人学坏的!满人是靠大刀和弯弓分高下的,原先并无贿赂、钻营这等恶习!入主中原不到二十年,汉人的好处没学着,乌七八糟的东西全学到家了!查!查他个水落石出,让他们死个明白!”

  京城里jī飞狗叫,四处都在说着清查科场案。快活林里的那些读书人欢喜不尽,只说这回终于可以还公道于天下,哪怕落了榜也心甘情愿。只有张汧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的事被捅出来。他带进考场的砚台自是天知地知瞒过去了,怕只怕李振邺已经出事,他托高士奇送银子的事被扯出来。他本想先回山西去,可手头已无盘缠,便想到祖泽深家去躲着。他把大顺托付给店家,只道自己有事出门几日。店家只认银子,也没啥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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