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01)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陈廷敬笑道:“都一样就好呀。好,好!我原本担心旧铜器铜质会很差。这下我放心了。你们看,这些铜器的成色同制钱相差无二,直接就可以拿来铸钱了。这些块铜也跟制钱成色一致,都可直接铸钱。”

  向忠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些只会吃墨水的官儿都是傻瓜。陈廷敬又说:“块铜是不能再收了,这些旧铜器,多多益善,可以多收!”

  出了钱厂,回到宝泉局衙门,陈廷敬吩咐刘景:“旧铜器同块铜一样,都是毁钱的铜造出来的。明日开始,你就在宝泉局仓库附近盯着,查出送旧铜器来的是什么人。”

  大顺说:“原来老爷早看出问题了,我还纳闷儿哩!”

  陈廷敬笑道:“大顺还算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了。可你要记住,有些事不妨先放在心里。”

  大顺点头称是。陈廷敬又嘱咐马明:“你暗自找找那位吴大爷,查查向忠这个人。我们眼下要查清两桩事,一是仓库铜料亏空,二是jian商毁钱鬻铜!”

  四十五

  陈廷敬擢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仍管钱法事,弟弟陈廷统也放了徐州知府。这都是天大的喜事。陈廷敬办完宝泉局公事,晌午回到了家里。明珠、萨穆哈、科尔昆、高士奇、徐乾学、许达等同僚,并几十位同寅、门生、同乡上门道贺。府上热闹了半日,天黑才慢慢散了。

  客人都送走了,马明过来回话:“老爷,我到过吴大爷家里,真问起来,他老人家又不敢说向忠半字了。”陈廷敬越发觉得向忠可疑,嘱咐马明再去找找吴大爷。刘景过来,说他在宝泉局仓库外头候了一整日,没见有送旧铜器的,只好再守几日。

  正说着,大顺进来说二老爷来了。陈廷敬便招呼弟弟去了书房,家人送了茶上来。陈廷统家里自然也到了许多客人,都是来道贺的,方才散了去。兄弟俩说了些皇恩浩dàng、光宗耀祖的话,拉起了家常。陈廷敬忽见弟弟叹气,便问他什么事。陈廷统只好说:“我手头有些紧。”

  陈廷敬说:“你一大家子,官俸确实不够用,可家里每年也都给了你不少钱呀!”

  陈廷统说:“我不同你,你岳父家在京城有生意。”

  陈廷敬便说:“廷统,我明日让大顺拿二百两银子,送到你家里去。”

  陈廷统道:“二百两银子哪里够?官场规矩您是知道的,我放了外任,得给两江在京的官员、还有些别的要紧人物奉上别敬,没有几千上万两银子怎么对付得了!”

  陈廷敬听了,惟有摇头而已。此等陋规,陈廷敬自然是知道的,他也收过人家送的各种孝敬。京城做官实是清苦,离开那些炭敬、冰敬、别敬、印结银等进项,日子是过不下去的。陈廷敬家还算殷实,并不指望别人送银子,但你若硬不收别人银子,在官场又难混得下去。不伸手问别人要银子,就已经是讲良心了。

  陈廷敬沉默半日,说:“你就免俗,不送别敬如何?总不能为着这个又去借银子吧?”陈廷统听了,只不作声。陈廷敬却想起当年高士奇诈弟弟送银子,差点儿惹出大祸。

  过了几日,刘景查明往宝泉局送旧铜器的原来是全义利记钱庄。陈廷敬嘱咐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只命宝泉局不再收购旧铜器。向忠当日夜里就把苏如斋叫到家里,jiāo代他不要再往宝泉局送旧铜器了,不然会出大事。

  苏如斋急了,道:“向爷,我的那些铜怎么办呀?”

  向忠淡淡说道:“铸钱!”

  苏如斋却吓得半死,望着向忠大气都不敢出了。

  向忠笑道:“你苏老板敢毁钱,难道就不敢铸钱了吗?”

  苏如斋哭丧着脸道:“话虽是这么说,但铸钱毕竟罪重几等,想着都怕啊。”

  向忠道:“我料陈廷敬改铸轻钱之后,新钱会大行于市。你是开钱庄的,手头铜钱还怕多?要是不敢,你就留着那些铜壶铜罐自己慢慢玩儿吧。”

  苏如斋想了会儿,咬牙道:“好,小的就铸钱!小的背后有您向爷撑着,我没什么不敢的。”

  向忠道:“敢做就好。宝泉局的新钱模子,我给你送过来,再叫些信得过的师傅帮你。你只在工钱上不亏待他们,就保管没事。”

  向忠不再说话,吸了半日水烟袋,又道:“你还得替我去做件事。”

  苏如斋见向忠甚是神秘,料是大事,不敢多问,只等着听吩咐。向忠道:“你去找找陈廷敬的弟弟陈廷统!”

  原来,前几日陈廷统依例去萨穆哈府上辞行,带去的尺寸很见不得人。萨穆哈十分气恼,说给科尔昆听。科尔昆这人很诡,猜着陈廷统必定囊中羞涩,不然哪会破了官场规矩?他密嘱向忠从中凑合,叫苏如斋借钱给陈廷统。向忠把话细细说了,见苏如斋半日不语,便道:“难道怕陈廷统没钱还你不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

  苏如斋道:“不是担心这个,只是不懂向爷您的意思。陈廷敬处处为难我们,gān吗还要借钱给他弟弟?”

  向忠道:“你只把这当桩生意去做,别的不用管了。”

  第二日,苏如斋上门拜访陈廷统,见面就恭恭敬敬叩首道:“小的苏如斋向知府大人请安!”

  陈廷统头回听人喊知府大人,心中好生欢喜,脸上却装作淡然,道:“坐吧。看茶!”

  尽过礼数,陈廷统问道:“你我素昧平生,不知你有什么事呀?”

  苏如斋笑道:“小的开着家钱庄,叫全义利记。小的是个做生意的,官场上的朋友也认识一些。近日听说陈大人放了外差,特来恭喜。”

  陈廷统道:“哦,是吗?谢了。”

  苏如斋很是讨好,说:“小的听朋友们说起知府大人,很是敬佩。知府大人将来必为封疆大吏。”

  陈廷统听着心里很受用,嘴上却甚是谦逊,道:“哪里哪里,陈某这回蒙皇上隆恩,外放做个知府,只图把徐州的事情做好就万幸了!”

  苏如斋说了几箩筐拍马屁的话,才转弯抹角绕到正题上,道:“知府大人要有用得着小的之处,尽管开口。小的别的帮不上,若是要动些银子,还可效力。”

  陈廷统道:“苏老板如此仁义,陈某非常感谢。只是你我并无jiāo道,我哪敢动你的银子?”

  苏如斋笑道:“不怕陈大人小瞧,小的就是想高攀大人您!咱们做生意的不容易,难免有个大事小事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再说这钱庄里的钱,反正是要借出去的。”

  陈廷统自然知道,依着先皇遗训,官员向大户人家借银千两,可是要治罪的。但穷京官外放,谁又没有向人借过银子呢?便有钱庄专做此等生意,听说哪位京官放了外任,就上门去放贷。陈廷统原来听了哥哥的话,不想借钱充作别敬。可他这两日拜了几位大人,那脸色实在难看。今日见有人上门放贷,想也许就是天意,便道:“苏老板倒是个直慡人,我就向你借一万两银子吧。”

  苏如斋作揖打拱不迭,道:“感谢陈大人看得起小的,待会儿就把银子送到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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