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春秋_王跃文【完结】(27)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舒云飞明白了,定是他那位老乡充当冤大头无疑了。如今这钓鱼,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本去钓的。大钓小钓是行话。小钓是自备钓杆、饵料及一切应有器具,请客者负责付鱼钱,请吃一顿饭,客气的还会备一些水果糕点。大钓那就讲究了,每人钓具一副、休闲装一套、太阳伞一顶、太阳镜一架、水果糕点若gān,完了请吃一顿饭,付鱼钱当然不在话下。够派的还另备礼品或红包相送。这一来,花销就说不好了。单说钓杆,便宜的二三百、四五百可以拿到手,贵的上万的也是有的。送什么样的钓杆,自然看客人的来头了。

  这么高的规格,不知小刘请的是什么贵客?

  小刘挂完这个电话,并不罢手,又马上打别的电话。照样先是调侃,再是请人家明天钓鱼。邀约好了之后,又漫天漫地扯淡。等小刘打完三个电话,已是十点多了。

  这时,向处长踱了进来,拿起小刘桌上的一本书随便翻翻,放下,说,没有变吧。舒云飞正懵头懵脑不知何事,小刘答道,没变没变。向处长这就抬起头来朝天花板上溜了几眼。舒云飞和小刘也跟着他抬头望天花板。天花板上除了电扇懒懒地转着,什么也没有。等他俩收下目光,向处长早已转身走了。舒云飞心想这姓向的真他妈的神经病!

  舒云飞坐下来查工商局的电话号码,小刘却哼起了小曲儿。这人今天怎么这样高兴?简直还有些洋洋得意。舒云飞猛然想起刚才小刘同向处长的神秘对话。原来如此!他明天是请向处长钓鱼。

  明天还是大钓哩!什么大钓小钓!讲行话大凡有两种情况,一是怕别人听不懂,便约定俗成了一些行话,比如某些专门行业;一是生怕别人听懂,就造出一些准黑话当行话,比方黑道、商场和官场。

  不知怎么的,舒云飞眼睛有些发花了,翻来覆去查不到电话号码,只得合上电话号码簿,拿出一迭文件来做样子。自己今天的心理素质怎么这样差?见了这种事情不知是愤还是妒?

  老婆说得对,别人耍尽巴结,自己却木头人一般。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清高了。他平时总爱讲这么一句话:投靠是背叛的开始,并戏说这是他的凡人名言。一个人今天投靠你,一定是为着某种利益,那么,明天利益需要他背叛你,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倒戈了。现在他想,自己为什么老同人讲这句话?难道不是想让向处长明白他的心迹吗?若是这样,自己也太天真了,太可怜了。怎么说呢?自古忠贞之士都是这般,就像痴情的女子,对心爱的男人似乎都是单相思,而男人却醉心于一群yín妇làng女。就说屈原,对楚怀王简直怀有同性恋情结,作《离骚》、赋《九歌》,满腹爱恋和怨尤,可楚怀王照样宠信子兰等巧言令色之徒,屈原却被放逐,落得怀沙自尽。天同此道,地同此理,亘古不变。这忠与jian,正与邪的苍凉故事只怕要永远这么演义下去了。

  舒云飞满心复杂的想法,什么事儿也做不成,只见手中的文件模模糊糊的一片。

  这几天,向处长带着小刘出差去了。舒云飞无端地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怎么会有这种反应,他觉得很奇怪。他早不在乎这个人的脸色怎么样了,可那张胖乎乎的脸又的确无时无刻不在左右他的喜怒哀乐。同事们出差在外,环境一变,相互间容易jiāo流些,这是他长期以来感受到的一种经验。不知他们二人在外会jiāo流些什么?这不是庸人自扰,他知道他们只要论及单位的是是非非,对他都是不利的。

  一个人在办公室,他总考虑着自己的境遇和前程,只觉去路茫茫。他想过gān脆调到一个清闲的文化单位去算了,读读书,写写文章,图个自在。或者gān脆做生意去,赚钱也罢亏本也罢,听凭自己的本事和命运闯去,省得在这里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可想来想去,就是不甘心,好像在跟谁较劲似的。细想不是跟朱厅长,不是跟向处长,也不是跟小刘,似乎在跟一个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较劲。一个假想敌?想来想去也没法跳出这里。好吧,还是在这里挨下去吧,今后也别事事都放在心上。自己成天的不快也真没意思,几乎都是一些庸人自扰的事。不要管那么多,一切听凭自然吧。其实这种犹犹豫豫的心思也是常年在他的脑子里打转转的。

  这天一早去上班,他远远地就见朱厅长站在办公楼前同人说话。他想管他什么猪厅长马厅长,我就是不同你搭话,又怎么样?他便挺着身子,目不斜视朝前走去。可越是走近朱厅长越是不自然,脸上肌肉有些发紧。就在同朱厅长jiāo臂之际,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朱厅长好。可朱厅长只顾同人说话,脸都不偏一下。

  舒云飞额上顿时大汗淋漓。一进办公室,就关了门。反正向处长不在家,他也就不顾那么多了。好一会儿,感到越来越热,才想起空调没打开。

  室内渐渐凉了下来,他才把门开了一条缝儿。手头没事,又没人管,就索性坐在那里发呆。等心情稍微平静些了,就给工商局打了电话,那位熟人说,现在正搞文化市场整顿,书店一律停止注册,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冻。不管怎样今后会卡紧一些的,现在小书店太多太乱了。舒云飞同这人仅仅只是熟悉,并没有jiāo情,人家客气几句就开始打官腔了。见这般光景,他只好说,那到时候再请你帮忙吧。

  他不准备马上把这消息告诉龙马二人。别人心里正热乎乎的,这么快就去泼凉水,过意不去。再说他也希望听听他们二位的联系的情况,说不定到时候又有办法了呢?

  过了几天,龙子云有消息说,门面倒是打听了几家,只是租金要价都高。但有两家门面是公家的,找他们头儿做做手脚,可以谈下来。马明高说,税务登记本来就不成问题,关键是定税,到时候再活动。

  只是贷款还找不到可靠的人,不然人家谁敢收你的红包?舒云飞见龙马二人果然劲头十足,只好告诉他们,工商局那边熟人出差去了,估计个把星期回来。他说了这些,感觉心里歉歉的,好像愚弄了别人。

  一连好几天,他都在犹豫,是否该把工商局的情况告诉他们二位?

  这天,马明高又打电话来,问事怎么样了。舒云飞想也应该同人家讲了,就讲,我刚准备打电话给你的,那个熟人回来了,我刚才联系过。于是把情况说了一遍。马明高问怎么办?他说,只有等一段了,相信也不会等太久吧。马明高又说,贷款的事初步联系过了,人家松了口,但血是要放一点的。通完电话,舒云飞不太好受。

  舒云飞那天同朱厅长打招呼讨了个没趣,只要想起来就不舒服。他想今后谁要是主动同他打招呼就是和尚的息!他甚至想再次碰上朱厅长,理都不理他就同他擦肩而过。可是朱厅长是个忙人,他要是不下楼来看望大家,你说不定几个月都见不到他的影子。听说他这会儿又去美国考察去了。舒云飞想,天知道他去美国能考察些什么。

  舒云飞的心情不好,却又不便同晓晴讲。这事说起来是摆不到桌面上的。就只有一个人间在心里烦躁。问了几天,心情也慢慢平和下来。再回头想想这事,就觉得有些好笑了。可是现在生活就是如此平庸,除了些jī毛蒜皮的事,还有什么大事呢?那些领导们,也不是成天同你脸红脖子粗,他们只是把一颦一笑都做得极其含蓄,又深不可测,总叫你提心吊胆地去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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