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_二月河【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班布尔善见他如此装腔作势,生搬硬套三国,暗中好笑:“陈胜为王。曾云:‘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今中堂之处境退则不生,进则可成,并无抉择余地,况中堂总揽朝纲,天与人归,又何必疑虑重重!”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人人jīng神抖数,鳌拜也听得入了神。

  穆里玛一想到鳌拜登宝,自己起码能弄个郡王,觉得浑身燥热,将袖子一挽,先说了一声:“好!”但见鳌拜不动声色,倒不敢再接着胡说了。

  鳌拜不吭声,算是默许,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禅”。此时人们才意识到,班布尔善确实是久已蓄谋,胸有成竹,都佩服他的工于心计。

  班布尔善朝泰必图点头笑道:“这也罢了,不论用什么法子,成功便好,就眼前而论,我以为要急办三件事。”鳌拜忙道:“请讲。”

  “第一,”班布尔善眯着眼,伸手屈下食指,“中堂可修书三封,分寄吴三桂、耿jīng忠、尚可喜、微露对朝廷不满之意,点到即可,不必深言。”他慢慢屈下中指:“其二,巡防衙门掌着禁宫外守卫大权,还有九门提督吴六一,要派妥当的人去收买他,即使不能为我所用,能守中立便好!再其三——”他又屈下拇指,“乾清宫是老三处置军务、政务重地,宿卫侍臣,一定要派最靠得住的人去。”

  济世柑掌而笑,说道:“可谓神算无遗!有此三条,不论大事缓行急行,大权在握,胜券可操。”

  “至于,‘大事’如何着手,还需再议,今晚是难以说完的了。”班布尔善说罢目视鳌拜。鳌拜会意,便向厅前临水一边推开了所有窗子,亲手卷起了湘竹长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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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皇恩重侍女明心志 友情厚铁丐逢圣君

  康熙由太监张万qiáng和侍卫孙殿臣护卫着回到养心殿,早有苏麻喇姑冒雨接了。想起方才情景,康熙有点后怕,又颇有点得意。紧张、兴奋、焦躁,激动,各种情绪在心中搅动,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俱全。苏麻喇姑为他除了冠服,只穿一件石青夹纱褂,上面缀着白檀马尾钮带,顿时觉得身心舒展了不少,跟着凉鞋踱了几步,躺倒在软榻上,头枕双手。目光炯炯地望着殿顶的藻井出神。

  苏麻喇姑在一旁看着,心想:“十四岁的人,便这等深沉老练,多亏伍先生教授有方……”她也站着出了一会神,连康熙唤她也不曾听见。

  康熙正要再叫。却见苏麻喇姑上身穿着太后赐的杏huáng坎肩,荷绿色长裙,在微红的宫灯下显得格外风姿绰约,神态俊逸。手里摆弄着素红纱绢默默沉思,俨然一枝临风芍药,不禁看呆了。他第一次想到,这个平日冷峻泼辣的女郎,有时竟也如此温柔可人:“我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为什么不可以……”想到这里,康熙觉得心跳气喘,又轻声叫道:“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一怔,回身走近康熙,问道:“万岁爷,是不是有点冷?”说着顺手拉起一chuáng夹被要给他盖上,康熙却轻轻地推开了,热烈地注视着她,说道:“阿苏,你坐这儿。”

  那灼热的目光,任何人都会明白它的意义。苏麻喇姑顿时慌得心怦怦直跳,低声说道:“奴才不敢……”康熙一把拉过她的纤手,轻轻抚摸着道:“这里没人,你只管坐下。”

  苏麻喇姑既不能嗔又不能躲,张惶地四面看看,宫女们早已躲得远远的了,只好红着脸挨着康熙身子坐下了。

  好一阵两人都没说话,只听殿外的雨刷刷地下,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康熙拉着他的手坐起身来,轻声问道:“阿苏,你在想什么,”

  苏麻喇姑这时已镇定了许多,略顿一下答道:“奴才在想一直诗。”“哦?”康熙坐直了身子,“你倒吟给朕听。”

  苏麻喇姑略一沉吟,低声吟道: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

  行行复行行,辗转犹含情。

  含情一回首,比我窗前柳,

  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

  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鹅。

  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

  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

  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

  悲哉两泪绝,从此终天别……

  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

  手裂湘裙裙,泣寄稿砧书。

  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

  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

  愿作罗藤枝,攀树死不休。

  死变无别语,愿葬君家土。

  倘化断肠花,优得生君家!

  康熙原是满腔的爱恋情思,竟被这首诗洗得一gān二净。他松开了手,起身来望着殿外凄风苦雨,不禁黯然泪下,良久方问道:“这诗是哪里听来的?”

  苏麻喇姑嗫嚅了一下才道:“伍先生说这诗见于《永乐大典》,题目‘李芳树刺血诗’,无出处,也没注朝代,李芳树其人无传无记,只是缠绵悱恻,千回百折之情思,颇能动人心肠。”

  “伍先生的高风亮节,实在令人敬佩。”康熙叹道:“听你所言,象是倾心于他,能否从实对朕说说。”苏麻喇姑红着脸不言语,半晌才道:“奴才并无自择之权,惟圣命是听。”康熙点头叹道:”方才是朕失态了,一旦为朕所幸,你和伍先生都会遗憾终生、岂非朕之罪孽——不过这种诗格调过于凄怆,非福寿之语,你也不必常吟才好。唉……”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长叹了一声。

  苏麻喇姑屈身跪下道:“万岁爷德高如山恩深如海,只是奴才身在旗籍……”

  “哦,不必说了。”苏麻喇姑尚未说完,康熙便摆手让她起来,“祖宗旧训,也并非不可改动。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不是汉人,他不是也做了额驸!自今而后,你就叫婉娘好了。这是汉人的名字。”此时,苏麻喇姑真是感激涕零,“奴才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主子恩典。”

  “这事儿暂放一下吧。”康熙忽然想起,说道:“朕还有一件差使要你去办。”苏麻喇姑一听有正经差使,便欲跪听,康熙笑道:“不用这些规矩了。跪来跪去的,怎么说事情?”苏麻喇姑抿嘴一笑立起了身子。

  康熙端起桌上凉茶喝了两口说:“马上又要开科了,听伍先生的意思还要应试。你要想法子劝阻他;鳌拜他们正在寻访他,撞到网里不是玩的。”他顿了一下,又笑笑道:“话总要婉转些,又不能露朕的身份,好在他还是听你的。”苏麻喇姑忙敛衽答道:“奴才尽力办去就是。”

  两人正说话,却见张万qiáng进来,请了安道:“太皇太后己启驾过来了!”

  康熙瞟了一眼自鸣钟,已到亥初,忙道:“这么晚了,天又下雨,有什么要紧事,”张万qiáng道:“雨小些了,方才慈宁宫赵秉正打发小大监来传过懿旨,奴才不知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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