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_二月河【完结】(175)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哎,汪先生,我知道,你是信不过我呀。这也难怪你——只因这里的兵难带,我不得不以诈待人,落下一个坏名声儿。不能怪人家疑心我,我心里也是很苦的啊!”尚之信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来,“汪先生,你瞧瞧这个。”

  汪士荣疑惑地接过来,就着灯烛打开,刚一触目,便惊呼一声,“呀,这是朝——”

  “禁声!汪先生,这正是朝廷的旨意!实不相瞒,三个月前我已修表朝廷,请求归降。这朱批御旨是半个多月前才由傅宏烈处转来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四目对视,都在揣测对方的心思。汪士荣将诏书还给尚之信:“王爷,如此说来,吴世琮已为王爷软禁于广东,我汪某也只好听任王爷发落了。”

  “哪里!”尚之信呵呵大笑,“你怎么与吴世琮这酒囊饭袋之徒相比?我若囚禁你,只是一句话的事,何必亲自来访,——如今的情势,你很清楚。耿jīng忠已经投降朝廷,王辅臣呢,拼命往西,不肯东顾。孙延龄受制于傅宏烈和我,毫无作为。这样的情势,使我难以举步啊。我若援湖南,孙延龄一定来抢广东地盘;而呈三桂一边在湖南与朝廷打仗,一边又打我的算盘。天下的大势如此,盼先生教我!”

  汪士荣听得怦然心动,口中吞吞吐吐地说:“王爷既已降清,我还有何话可说?”

  “唉!先生还是信不过我尚某哟!眼下康熙与吴三桂在岳州已经打红了眼,成了两败俱伤之势。福建耿jīng忠虽不是真心降清,可他没有兵,也是在枉然!三处人马,惟有我未损丝毫。呃——自古以来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先生你有意吗?”

  汪士荣眼睛一跳:嗯?这尚之信素有凶悍之名,自上五华山与吴三桂密谋之后,又被看作jian诈之徒。想不到他还留着这一手,真是雄才大略!难道自己一身的功名事业,要成在此人身上,想到这里,汪士荣不紧不慢地说道,王爷说得并不全对。眼下你虽无损伤,可是你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西面受制于傅宏烈、孙延龄,东面又受制于杰书。岳阳大战一结束,吴三桂胜了,治你不援之罪;康熙胜了,治你不臣之罪。到那时,王爷虽有雄师劲旅,又能如何自保呢?”

  “哦!?汪先生,请说下去。”

  “假如,你眼下不是这样毫无作为地等待观望,而是乘此朝廷与吴三桂双方不胜不败之际,与王辅臣携起手来,静待岳州会战进到残局之时,你们俩同时行动,南北夹击,……”汪士荣双手一合。

  尚之信听到这里,如梦初醒,连忙离席而拜:“先生,真有你的,尚某在此拜谢了。只是马鹞子与我素无来往,谁肯为我说合呢?”

  “王爷不必多虑,汪某愿当此重任。”

  “谢汪先生!”尚之信又是一躬到地。

  “慢,王爷,我去之后,你也不要闲着,得想个办法把傅宏烈和孙延龄这两颗钉子拔掉!这样,岳州战事一有了眉目,你出兵之时,便没了后顾之忧了。”

  “嗯,汪先生这话虽然有理,可是,孙延龄滑头得很,傅宏烈又软硬不吃,怎么把他们拔掉呢?”

  “哈……,王爷,你只看到孙延龄和你争地盘,见他又怕朝廷,又怕你,其实,他按兵不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粮食。傅宏烈缺的也是粮食。只要你用这个法宝引诱他们一下,保管他俩一齐上钩。傅宏烈是我的结拜兄长,我替你写封信留在这儿,你想法让吴世琮去他俩那里跑上一趟,一定马到成功!我即刻起程,把马鹞子赶回东边来!”

  “好!汪先生,小王在这里静待佳音!”

  孙延龄的境遇比汪士荣估计的要严重得多,自耿jīng忠败后,吴三桂根本不管他,不但饷无一文,粮无一石,而且一个劲儿地催他带兵北上,算来只落了个空头临江王的封号。将士们因粮饷不继,溜号的、脱逃的、哗变的时有发生。相持四年,不但北进不得,傅宏烈的七千军马竞大模大样地bī近桂林,驻到离桂林只有六十里地的地方。此时的桂林城,已是四面楚歌了。

  在万般无奈之下,孙延龄决意厚着脸皮来求孔四贞,请皇上允他反正归降。

  孔四贞自桂林兵变后,便移居到城北的白衣庵,领着戴良臣等包衣家奴,在庵后种了二亩菜园,悠然自得地过着田园生活,严然是桂林城的一个世外桃源。

  孙延龄单人独骑来到白衣庵时,已是中午。守门的见是他来了,既不敢通报,又不敢不报,只好躲得远远地。孙延龄一边往里走一边左顾右盼:但见院落整治得连一根杂草也没有,沿墙一带栽种的梅树,一丛丛葱翠欲滴。孙延龄饶过正殿,来到后院,正踌躇间,听到孔四贞在院儿里叫道:“梅香,把后窗户上竹帘子放下,地里苍蝇多,飞进来闹得人连觉也睡不成!”

  孙延龄听出这话内有话,此时也顾不得多想,抢上几步,一躬到地,陪笑道:“公主,我……瞧你来了……这些日子事忙,一直没有空儿。乍一瞧,我还真不敢认了,你比先前越发jīng神了……”

  “戴良臣!”孔四贞身穿布衣,正在将箩筐中煮熟的长豆角一把一把拎出来,朝绳上搭着,一边回头叫,“快去把井绳上的吊钩收拾好,提水桶老是捧进井里,就不知道操点心?”

  “公主。”孙延龄涎着笑脸又叫一声,见毫无反响,便忙着帮她搬菜箩筐扯绳子。

  孔四贞忽然失惊地叫道;“哟!这不是吴三挂大周家的临江王么?怎么今儿得闲了,到民妇家有何贵gān呀?”

  孙延龄知道必有这番奚落,尬尴地笑着说道:“哪里是什么临江王,延龄来给您请安了!”说着便给孔四贞作了一个揖,绿荫深处传来“咯咯”的笑声,孙延龄忙回头瞧时,却连人影儿也不见。

  “嗯,你不是临江王?”孔四贞柳眉倒竖,明眸圆睁,bī近一步问道,“你怎么穿这衣服,早先的辫子哪儿去了?这倒奇了,先前说是额驸,后来又说是王爷,如今又不是王爷了,莫不成要做皇上了?你升得可真快呀!”

  “我……我……!”孙延龄口吃了半天,勉qiáng笑道,“公主别挖苦我了。是我打错了主意,没听你的好言,如今肠子都悔断了,求公主代我想个法儿……”

  孔四贞冷冷地看他一眼,也不言声,坐在石墩上,理着头发,半响才道:“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能有什么法儿?再说你如今是王爷,正是chūn风得意的时候嘛,怎么就又‘打错了主意’,‘悔断了肠子’呢?你可怜巴巴地跑来,跟我说这些个,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孙延龄心一横,硬着头皮跪了下去:“公主,目下境况十分艰难,前有深谷,后有饿láng,求你念我们夫妻情份,进京在圣上跟前为我周旋,延龄永世不忘你的恩情!”说着,想起自己身处的困境,如狂làng孤舟。四顾茫茫,举目无亲,已是泪如泉涌,“公主,实言相告,我如今连哭都没地方哭……尚之信十万jīng兵虎视耽耽,傅宏烈、近在咫尺,兵士们不愿打……缺粮缺饷……十停已去四停……”他双手掩面,尽量抑制自己,可泪水还是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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