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_二月河【完结】(85)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不,朕不能放心!”雍正的眼睛正视着远方,好像要把这宫墙看穿似的,“你告诉马齐,叫他在朕出行期间,搬到畅chūn园去住。那里离你和方先生都近一些,有了事,你们也可以就近商量。你知道吗?隆科多并没有安分,他最近悄悄地取走了弘时他们弟兄三个的玉碟?”

  “啊!?”允祥几乎被惊呆了!玉碟是历代皇上都十分看重的、最机密、最要紧的档案,那上边记载着皇子降生的日期、生辰八字、生母姓名以及其它重要的内容。隆科多取走它要gān什么呢?他除了用玉牒里的内容来行妖法害人,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雍正没有看允祥的神色,却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太后薨逝的那天,他还跑到军机处去,索要调兵的符信勘合,这又是为的什么?啊,对了,十三弟,你从这里出去时,一定要记着,战争已经结束,军事已了,军机处的调兵勘合要立即封掉!”

  允祥从皇上的话音里听出,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他的心沉下去了。连想到大后薨逝时,那让人目眩神迷的重重关防,又想到雍正刚才在说这话时的神气,他只觉得有点心里发怵。他一字一板地说:“是,臣弟一会儿就办这件事。皇上刚才说到隆科多,他……他可是宣布圣祖遗诏的人哪……他怎么能办出这种事呢?难道……”他本来想说,难道连隆科多也不是忠臣了吗?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雍正皇帝听了这话会不受用的。

  可是,敏感的雍正又怎能听不出允祥这话外之音?他目光灼灼地bī视着允祥说:“朕现在只是在防人,并不打算害人,你不要胡乱猜疑。但你必须明白,朕的江山,已经到了十字路口了!”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尖刻,使允祥吃了一惊。但雍正并没有停下来,还在侃侃而谈:“这件事,只有朕自己心里最清楚,也只有朕才能说得明白。朕自登基以来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自找灾祸。你数数吧,朕bī着官员们偿还欠债;朕下旨改变雍正钱的铜铅比例;李卫和田文镜他们还遵照朕的旨意,在丈量土地,取消人头税,试行官绅一体纳粮……朕已经把天下的官员、豪绅地主和他们的后台全都得罪了!现在里里外外,隐患重重。人们都在盼着年羹尧打得一塌糊涂。败得丢盔卸甲。这样,他们就有藉口召集八旗的铁帽子王爷进京,用这些人的势力,来bī朕jiāo出皇权!十三弟,你知道这事的分量吗?朕这个皇帝当得太难了,难到连朕自己都作不了主的地步!年羹尧心怀异志,朕不是不知道;有许多人向朕奏本揭发他,朕也不是不清楚,刚才不还来了个范时捷嘛。可是,朕现在能拿掉年羹尧吗?不,不能!朕不但不敢动他,还得像亲人一样的哄他、骗他,给他封官晋爵,给他荣宠权位,让他继续为非作歹,继续玩他的把戏!方苞老先生见事jīng明,他有一句话说得好,哪怕年羹尧是个十恶不赦的、天字第一号的混帐王八蛋,朕现在也不能动他!”

  允祥听雍正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哦,臣弟原来不知道,当皇上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怪不得外边有人说……”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失言了,便连忙停了下来,张着大口,不知如何才好。

  雍正bī近允祥身边,咬着细牙说:“怎么,你想说假话吗?那你就给朕出去!”

  允祥慌了,他咽了一口唾沫说:“说您……是个杀富济贫的……qiáng盗皇帝,还说臣弟是在‘为虎作伥’。”

  “说得好!”雍正大声称赞,“朕就是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行径,这样的天地间第一的铁铮铮的汉子!不过,他们说你是‘为虎作伥’,却未免小看了朕。朕怎么会是虎呢?朕是大清皇帝,是真龙天子,所以你应该是‘为龙作伥’!”雍正的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细牙咬得吱吱作响。忽然,他又昂首向天,长叹一声说:“唉!朕何尝不想过平安的日子,又何尝不想和兄弟们和和睦睦地相处?大家都相安无事,朕岂不是更快活些?十三弟,你读过不少书,孟子说‘民为贵’这话你也许不曾忘记。什么是民为贵?说到底,就是提醒当权者,不要把百姓惹翻了!看看吧,如今积弊如山的朝政,与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不都是那些贪官污吏、豪绅地主造成的吗?他们哪里是在帮助朝廷治理百姓?他们是在‘替朝廷’激起民变,而民变一起,朝廷就将分崩瓦解!所以历代有识之士都说:防民之变,甚于防川!那是比洪水更要可怕的呀!”他略一停顿又说,“秦始皇统一六合,扫平天下之时,何等英雄?可是,陈胜吴广两个高梁花子振臂一呼,就把他那号称铁桶一般的江山,搅了个稀里哗啦!史鉴可训哪,我的好兄弟!”

  允祥听皇上说得这么可怕,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仔细一想,又笑着说:“皇上,您为臣弟描述的这图景太吓人了。不过据臣弟想,吏治昏乱,眼下还只是文恬武嬉罢了。本朝并无苛政,而且深仁厚泽。说到底,与秦二世时毕竟是完全不同的。皇上,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这话朕并非不知,朕怕的是代代皇帝都这样想、这样做。所以你的话,也只能算是个‘有理的混帐话’罢了。”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替朕记着:台湾的huáng立本和贵州的杨名时,今年都gān得很好。这两省没有亏空,自给自足,还多少有那么点儿富裕。明天叫上书房明发诏旨,huáng、杨二人各升赏两级,以资奖励。”

  “扎!”

  “你替朕看好这个家!”

  “扎!”

  “立刻到粘竿处,点四十名武艺高qiáng的护卫,随朕出京。”

  “扎!”

  “告诉他们,要立刻打点行装,准备出发。”雍正诡秘地一笑,“这事朕只告诉了你一人,回头你再去知会方先生,朕今夜就要离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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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回 饮鸩止渴巡抚无奈 怒逐智囊文镜失策

  “啊!?不是说后天……您这样匆忙,连大驾也来不及准备呀。”

  “告诉你,朕这次出行,是微服前往。那个‘大驾’,朕才不去坐哪!坐到里面,除了听一些阿谈奉承的话之外,还能有什么呢?大驾是空的,它先去五台山,再去泰山,最后去河南,朕就在那里乘‘大驾’回京。你听清楚了吗?”

  “扎。臣弟明白!”

  田文镜真是jiāo上了好运,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连升三级,当上了河南巡抚。原来他的顶头上司们,现在都成了他的部僚,闹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和他们见面。更让田文镜头疼的,是开封城外躺着的这一条千年huáng河。它利害兼备,祸福并存。康熙二十六年,huáng水破堤,开封城外水深三丈,城内也有丈余。大水一来,谁也端不起架子了,无论官绅百姓,也无论身份贵贱,全都露宿在城头,等待救援。那一年,连淹带冻,加上水灾过去之后爆发的瘟疫,城里城外,死了七八千人!康熙一道圣旨颁下,巡抚发往军前效力,知府则赐了自尽。眼看就到了桃花汛,田文镜就在这时接任河南巡抚,他心里的紧张是一言难尽的。他就是有一肚子的抱负,要改革旧的赋税制度,要清冤狱,要刷新吏治,甚至要成为一个朝野争夸的名巡抚,现在也都得往后放放。他得想办法不让河堤决口,他得想法保住这一方生灵。刚刚接到皇上的朱批,那上面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口气里似乎透出,皇上将要来河南视察。田文镜就更是不安,更是要把huáng河的事当作第一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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