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_二月河【完结】(277)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孙嘉淦却慷慨激昂地说:“皇上,臣是什么也从不相信的。您闭上眼睛想想,世上有谁见过鬼神?圣天子百灵护佑,哪个邪魔敢近您的身旁?假如有什么不测,奴才愿以一身当之!”

  李卫却又是一种作派,他上前来对雍正叩了一个头说:“皇上,奴才想借您的朱笔一用。”见雍正点了头,他便来到桌子旁,要过一张huáng裱纸来写道:

  贾士芳:我操你的妈!你这个牛皮道士,有什么了不起的。爷告诉你,生情造意杀你的是老子李卫,割了你的鸟头的也是叫化子李卫!五爷已经寄(给)你做了水绿(陆)道场,还不快着投胎去混张人皮?你要想来聒嗓爷们,就到我府里去,咱们在一齐折腾!再要危害爷的主子,我就去请龙虎山真人来用五雷劈了你,叫你万姐(劫)不能复生!李卫切告。

  李卫写好后,又煞有介事地念了一阵子,这才把那张裱放到烛火上烧了。旁边看着的人,谁都知道他的心思,虽然觉得可笑,可谁又敢笑得出来呢?不过,雍正叫他这样一折腾,心头倒是安定了许多。他叹了一口气说:“唉——朕自己觉得好多了,你们都不要全呆在这几了。留下一人侍候,其余的就全回家去吧。”

  弘昼说:“阿玛,依着儿臣想,朱师傅和方老先生年纪大了,自然是要回去歇着的。李卫在这里值头半夜;孙嘉淦有煞气,就让他值子夜;儿子年轻,要给阿玛值后半夜……”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一群太医匆匆走了进来。雍正一见他们就怒火千丈地训斥道:“谁叫你们来的?朕本来就没病,让你们一折腾,没准儿还真会病了呢?全都与朕退了出去!你们就照弘昼说的来办。”

  朱轼看着皇上确实是像是有了病,便悄悄地召了太医们出来,让他们全部不言声地呆在东书房里,准备随时进来侍候。

  此时,就听方苞说:“我已让人去请四爷了,这里的事情暂且由五爷主持。头一条,就是不能张扬。皇上有病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要保住今夜平安,大体上说,也就可以过去了。明天八月十五,皇上照例是要赐筵百官的,大家都想想办法,怎么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地过去。等一会儿四爷来了,再请他拿主意吧。”

  弘昼说:“我瞧着这里没有一位是信神的,可这事儿我信!因为你们之间,谁也没有我和贾士芳共事时间多。《三国演义》里不是有个左慈吗?我看这姓贾的说不定就是咱们大清国的左慈。我们为什么要杀他,就因为他是左慈;又为什么要防他,还是因为他是左慈!四哥一会儿就来,他也是个不信神的。所以,我现在就告诉大家,我在一个月前就派人去请江西龙虎山的娄真人了。估摸着,他也该到京城了。我把话说到前头,到时候你们谁要拦我,我就跟他急!”

  听他说得这么蝎虎,众人都很不以为然。雍正不过是受了一点惊吓,就这样大事铺张地闹起来,叫外臣看了,像个什么样子呢?正在发着愁,就见弘历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对大家说:“我刚刚接见了岳钟麒,准葛尔的两万人马偷袭了我们的北路军。两军jiāo战已经开始了,岳钟麒必须马上赶回去。这是头等重要的军务,你们说,要不要立刻奏明皇上?”

  弘昼瞪着眼说:“那个特磊在哪里?叫这王八羔子来说清楚。”

  弘历说:“五弟,你别急嘛,是杀是放,还要请旨才能办理的。”朱轼在一旁说:“我看这样,四爷和五爷你们先进去看看,皇上如果御体安泰,就回了这件事;如果他不能理事,就叫廷玉他们全都进来,大家商量着办。”众人都觉得他说的有理,弘历哥儿俩就走进了宿宁居。

  路上,弘历对弘昼说:“五弟、你刚才的想法,他们告诉我了,你不要有什么顾忌。急病还要乱投医呢,何况父皇确实病着?只是要把事情办得密着点儿,别让御史们说三道四的。”

  高无庸出来迎接他们,说:“皇上睡得很不安生,好像总在做恶梦似的。这不,又起身来漱口了。爷们要想见,这正是时候。”说着他自己先进去禀报了,才回身挑起了帘子,小声说:“请二位爷进去吧。”

  弘历他们一进来就大吃了一惊:这才离开了多大一会儿呀,皇上竟然变得让他们不敢相认了!只见他头发蓬乱,颧骨上有一处明显的红斑,看来他病得比人们说的还更厉害一些。弘历跪着劝他:“阿玛,听说您不叫太医来为您诊病,儿子很不以为然。您的身子是受了风寒才魂不守舍的。这其实只是一种常见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吃上几剂药,您就能大安了。”

  雍正冷冷地说:“朕哪有什么病,朕是让那贾士芳给缠上了……朕只要一闭眼,就看到他在冲着朕笑……所以,朕这病太医们是诊不好的,让他们来,就会张扬出去……刚才你们进来前,年羹尧也在这里。朕想起来了,他生前不是有个绰号叫‘年豪猪’吗?唉,朕的体气一弱,就一点儿风波也经受不起了……”

  弘历兄弟听他的这些话,全都像是梦话或者呓语,都不禁毛骨悚然。弘历正要解劝,却听雍正问:“西边军事有变,是吗?”

  弘历惊得浑身一炸,忙答道:“哦,是的……不过阿玛是听谁说的?”

  雍正惨然地一笑说:“这是刚才贾士芳告诉朕的……”就在他说这话时,突然灯烛爆出一个灯花来,“嘭”地一声,把雍正吓了个机灵。他不安地挪动身子靠近了弘历,却又微微一笑说,“好了,他退下去了。弘历呀,朕明天不想见群臣了,叫你十六叔和十七叔他们张罗一下过节的事吧。你们兄弟要代朕去送送岳钟麒,命他速返前线应付军事突变。如果出现了朕不能亲自料理的事情,弘历你要敢自己作主。但切记,要和众大臣们一齐商量,要集思广议。你虽然聪慧,但毕竟没有亲自指挥过军事啊。”

  弘历qiáng忍着悲痛说:“阿玛放心,儿子心里明白着哪。不过,那特磊是专为欺骗我们而来,朝廷怎能向他示弱呢?儿臣想把他斩了,以儆后来。”

  雍正深深地叹息一声说:“算了,朕何尝不知这特磊十死也不能蔽其辜。但朕的手软了,再也杀不得人了,更不愿杀他这个自投罗网的人。特磊是条汉子,当年圣祖西征时,他就围困过圣祖爷。他还说,老葛尔丹自尽时,他是亲兵,就守在他的身旁……这些,他都对朕说了,可见他并不想回避,各为其主嘛!他已是百战之余的人了,朕不忍下这个手,就放他回去,叫他在战场上与我们刀兵相见吧。”

  “那么,皇上赐他的东西,还要不要收回来?”

  雍正无力地笑了:“别学得那么小家子气,人都不杀了,还在乎那点儿东西吗……朕现在想歇一会儿了,你们都退下去吧!”弘历听着皇上的话,觉得他虽然身子不好,可头脑还是十分清晰的,也就放心地叩头下去了。

  天已jiāo了子时,疲累极了的雍正却始终不敢合眼。他细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声音十分低微,仿佛是来自天外。它很像是白杨树叶的哗哗声,但又像是一个死人的笑声,而且这笑声在这凄风冷月、深官商墙之内更显得yīn森恐怖。突然,窗子上一阵乱响,就像是有人撒上了一把沙子似的。紧接着房檐下几只鸽子惊起,带着哨间飞到远处去了。在它们中间,雍正还似乎听到了怪笑一样的格格声。他腾地一下翻身坐了起来,冲着外面大声怒斥:“是朕让杀了你这个妖道的,你想怎样?别说你罪有应得,就是杀错了,你还能向朕讨还血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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