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_二月河【完结】(263)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下边的衙役们看堂上这些大员,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的样子十分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听见堂上一声怒喝,才连忙收神,走上前去,极其熟练地将谢济世上了夹棍。稍稍一收,谢济世这个文弱书生哪能招架得往啊。他大叫一声:“圣祖爷呀……”就昏死了过去。堂上坐着的人,听他又叫到了“圣祖爷”,也只好重新再站起来。

  孙嘉淦看不下去了,他推开书案,起身向高其倬等一揖说:“下官告辞,我要回去写本,保住这几个人!”说完,又对弘时一躬,便拂袖而去。

  弘时连忙赶了出来对孙嘉淦说:“我是最知道你这脾气的。我劝你从容一点,别急着动笔。皇上这些天心性不好,请多多注意。”

  孙嘉淦头也不回地答道:“谢三爷关照。这明明是文字狱,我身为御史,岂能坐视!就不为这案子,我也要去见皇上的。看着皇上的脸色说话,还能算是言官吗?”

  这边审得热闹,养蜂夹道里,却另是一番情景。弘历和李卫这两个人,正在和曾静、张熙对话呢。曾静在那天夜里,突然被闯进家里的兵丁们包围并逮捕。开始时,他还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张熙出了事并且连累了他,就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湖南巡抚因为自己的治下出了大逆造反的案子,受到降两级留任的处分。他一怒之下,根本就不提审曾静,却是每天打上二十小板,再灌他一大碗凉水。四天下来,曾静这位老夫子就浑身上下无处不是伤痕,又腹泻不止了。这样又过了不知几天,张熙也从青海解到了四川。圣命来到,让俞鸿图jiāo任赴京,另委要差,顺途把曾张二人押解到京。等俞鸿图来到湖南时,曾静已瘦得像一把gān柴了。

  俞鸿图真不愧是个gān练的官员,他一接手这案子,便把曾静和张熙关到了一座牢房,任他们师徒二人去相互攀咬,相互埋怨。第二天,他亲自带着医生来为曾静诊脉看病。他放下藩台的架子,亲自安排衣食,亲手灌汤喂药,一直到押解起程之时,也没有一句话提到案子。一路上,他更是关怀备至。他不让兵丁们穿号服,却叫他们扮成了长随,跟在他们的后边。他和曾静张熙同坐一车,还常常和他们谈诗论画,评论棋艺。时间一长,竟然“老曾”、“老俞”、“小张子”的亲亲热热地叫起来了。眼见得京师近了,俞鸿图的脸上便露出了愁容,还常常无缘无故地偷偷抹眼泪,曾静忍了好几天,这天他忽然说:“俞大人,我看您好像有什么心思,是觉得雪大难走吗?”

  俞鸿图说:“大雪又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是读书人,又不愁冻饿,没一个人不爱雪景。你们看,前边的那个土丘,就是古燕王的huáng金台。从那里绕一道弯,再过去一条冻河,就到了京师的驿馆潞河驿了。去日苦多,而前程途穷。二君祸在不测,我又非草木之人,怎能无动于衷?”

  曾静默然不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说:“唉,事已如此,大不了一死而已。”

  “你们自己可能也知道,这次犯的是十恶不赦之罪,我俞某人是断断救不下你们的。这一路上,我反复思忖,也只能尽这点友情,勉qiáng对得起自己罢了。”他说得十分动情,也十分痛心,让这二人都感到身陷绝境而又无力回天。转眼看看他们俩,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才又说:“我告诉你们二位,曾老先生的那封信,让皇上看了气得三天三夜都没有睡好觉。只是,因为皇上怕你们死在湖南,这才派了我去以优礼接到京城里来的。这一路相处,我们彼此之间,又都有了感情,我觉得你们不过只是误入歧途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办法挽回了吗?”

  曾静和张熙二人,在路上就对这位俞大人感恩戴德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但要他们说出求情的话来,还一时抹不开脸。俞鸿图早把他们俩的心思揣摩透了,他边想边说:“嗯,事情虽然不大好办,我倒有两个法子,不知能不能试它一试?”

  曾静和张熙几乎是同时地问:“什么法子?”问过之后,又都觉得不妥,脸马上就红了。

  俞鸿图却仍是哭丧着脸说:“这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张熙和岳钟麒将军既有盟约在前,皇上又是最忌切口的人。我看,你就用这一点儿来提醒皇上。在审问你时,你要多称赞岳大将军的忠义。皇上是个十分要qiáng的性子,你只要一服软,而且一定得是真心实意地认输,他就会认为你们是心悦诚服,是顽石可化。那时,哪怕有一万个人想杀你们,他也不会答应的。”

  曾静和张熙似乎是看到了光明前途,兴奋得几乎要晕倒了。俞鸿图却又为难地说:“这些现在都还是在下自己的估计,事情究竟怎样,还要等皇上开口才算。大错既然已经铸成,你们悔也没用,只好听天由命了。不过,你们只要照我说的办,我看至少有七成希望……”

  ……此刻,面对着宝亲王弘历、李卫,还有坐在一边的俞鸿图和刑部官员励廷仪,曾静跪伏在暖烘烘的地龙上,挖空了心思和皇上“对话”。话是由弘历代表皇上问出的,答话的却主要是曾静。突然,曾静生出一种受骗上当的想法:万一服了软、低了头,皇上仍然是不饶不恕,那么岂不丢尽了斯文,丢尽了面子,又送掉了脑袋吗?他抬头看看,上坐的弘历、李卫、俞鸿图和励廷仪的脸上,都没有一点儿笑意。他的心收紧了,不由得一阵颤抖。

  弘历虽然脸上不笑,可心里早就笑起来了。下边跪着的这二位活宝,活脱脱就是两个乡巴佬。一个像是位冬烘糊涂的老学究,而另一个则是顽钝无知的村夫。俩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半点儿灵气也没有。他在想:皇阿玛难道是嫌自己还不够忙,嫌国家的事还不够多,才来和这些蠢材费周折,还要他们著书立说的吗?他问曾静:“旨意里问你:你上书岳钟麒,说什么‘自古帝王能成大业者,需参天地、法万物才可有成,岂有以私心介乎其中者’。你生在本朝,难道不知列祖列宗就是天命所归之圣贤吗?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胡话?”

  曾静叩头答道:“弥天重犯生在楚边山谷之内,本乡本土又没人在朝为宦,实在是孤陋寡闻之至。这些话,全都是胡编乱造出来的。这次赴京,经过俞大人一路譬讲,才知道,自高祖以至圣祖和当今皇帝,全都是天命所归之圣君。从前弥天重犯实是无知之极,却不是要自外于圣朝的。”

  弘历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能在短短几十天里,就教化出这样的一对犯人,俞鸿图也真够聪明能gān的了。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又问:“你在致岳钟麒的信中还说:‘中土得正,yīn阳合德者为人;四塞倾险而又邪僻者是夷狄,夷狄之下为禽shòu’。按你这说法,地处偏僻,语言文字不通的就是夷狄了,而地处中原的就只生人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试问,中原土地上出生的猪马牛羊比人多得多,就是人类中,也还有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禽shòu不如之物。这又该怎样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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