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_二月河【完结】(192)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弘时大大咧咧地说了声:“罢了,都起来吧。”回头又对弘晓说,“你和我是自己兄弟,为什么要行这样的大礼呢?给十六叔请安就是了,以后咱们见面千万不要再跪了。”

  弘晓答应一声:“是。”又笑着对允禄说:“十六叔,我来给您老引见一下:这就是康熙四十二年的探花钱名世;这两位说起来真有意思,他们是双生兄弟,又同科登第。老大叫陈邦彦,老二叫陈邦直。他哥俩的‘字’更绝,一个叫‘所见’,另一个叫‘所闻’。今天他们兄弟俩还是头一回见到您老呢。”

  允禄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弘晓了,只见这位二十岁模样的侄儿,长孤脸,白净面皮,尖尖的脑袋,却长了一头好头发。他又在头上总成一条长长的辫子,稍头还打了个红绒的蝴蝶结。说起话来,更是又快又便捷,看上去十分gān练。他原来是和老亲王膝下的第七个儿子,允祥未娶福晋时,当时的雍亲王,也就是现在的雍正皇帝作主,让他过继给了允祥。后来允祥获罪,康熙又让他归了宗。等到允祥脱了囹圄出来,在圈禁时已和两个侍妾阿兰、乔姐有了两个亲生的儿子。所以弘晓虽然又回到了恰王府,雍正却只给了一个二等伯爵的闲散名份。不过允禄也知道,这个弘晓可不是安份的人,要论起心机来,和弘时不相上下,俩人也常常在一起走动。弘时进畅chūn园帮弘历办差时,就说合着让弘历给了他一个内务府帮办的职务。从此,他和弘时就更加亲近起来。太监们上来献了茶,弘时说:“弘晓,你也太不懂事了,没见这些天里我忙成什么样了,你还要给我添乱。有些事,再等几天,还能烧焦了你的洗脸水?”

  弘晓满脸都是笑容,他亲手捧起茶碗送到弘时面前说:“三贝勒,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道,您是位胳膊上能跑马的人,多大的麻烦,在您手里还不是小事一件啊。您瞧,老钱和二陈开罪了皇上,受了些处分。看在我们平日的jiāo情上,您也不能不伸伸手吧。这件事在您这里,不过是个芥菜籽,可在老钱他们身上,比泰山还重啊!”

  弘时见允禄一脸的茫然,便说:“十六叔,他说的是给年羹尧赠诗的那件事。今天皇上批下来了,您想,他们能坐得住吗?”

  允禄想起来了,原来在谳断年羹尧罪行时,同时查了出了汪景祺受年的指使,和蔡怀玺等人密谋营救十四爷的大案。这两件案子,都定为“谋逆”,株连极广。在西宁军中,又查出了钱名世和二陈与年羹尧相互唱和的诗作。二陈兄弟除了chuī捧年之外,诗中还有一些颂圣的句子;但钱名世的诗句却太令人吃惊了,比如他说“钟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应刊第二碑”。那就是说,既然给年羹尧勒石立碑,就应该再给允禵也刻一块碑文,铭记他的功劳!雍正皇帝这些天来身子不慡,的了外边传进来的闲话,心情当然就更加不好,正是有气没处发泄的时候,提起朱笔就批了“卑鄙无耻殊堪痛恨”八个大字。这一下,钱名世和二陈能不来找门路吗?

  弘时见钱名世吓得浑身发抖,二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便有意地吊他们的胃口:“这事原来不归我管,是宝亲王亲自掌握的。我听四弟说,部议原来定的都是‘从逆’罪。按大清律,谋逆大案是不分首恶从犯,一律要处以凌迟的。弘历觉得太重了些,他说,几个读书人,又没有谋反的实迹,退回部里让他们重拟。部里改成了‘斩立决’,四弟还嫌定得重了,又改成‘绞立决’呈给皇上。他还说,如今京师谣言很多,从轻发落就可以堵一堵那帮小人的嘴。”

  允禄听到这里也插言说:“那天我也在场的。皇上说,‘谣言说我刻薄,我才不在乎呢!要堵谣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人!杀了这些无父无君之徒,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宝亲王一直在劝,皇上才点了头,说‘先放一放再看吧’。”

  弘时接过话头说:“不过,你们三位的诗是有分别的。二陈还有称颂圣德的话,你老钱却纯粹是在拍年某人的马屁。他年羹尧犯了谋逆大罪,你要是不卷进去,那才叫怪事呢!”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个吓得抖成一团的人,又笑着说,“你们也不要吓成这熊样子。告诉你们,三个人的命都保住了——革职回乡,永不叙用。怎么样,这还算满意吧!”

  三个人一听小命保住了,一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响头:“谢皇恩浩dàng,谢皇上再生之恩,谢王爷和贝勒爷超生的……”

  弘时看他们这样,又是一笑说:“别忙,死罪虽免,活罪可也不好熬啊。弘晓你过来,我索性拿给你看看吧。”

  这份折子很厚,足有千言上下,乃是刑吏二部写成的。折子前边有一拦“敬空”,那是专门留给皇上写朱批的。只见皇上用他那惯常的狂草写道:

  ……钱名世实为文人败类之尤,名教罪人之首也……早年此人即偷窃名稿,据为己有,为先帝深恶痛绝。朕不过以为是文人无行,偶有贪念而已。岂知他竟如此作恶,朕真不知他所读何书,所养何性……这种文士之匪类,怎配污朕之刀斧?朕即以文词为国法,赐以‘名教罪人’之匾额,示之以世。至于二陈,不过吠声之犬耳,逐其回籍可也。钦此!

  弘晓看了说:“老钱,皇上把你恨到极处了!你可要撑住啊。”

  钱名世本是书香门第,武进望族。他是两榜进士,全家五代里出了七个进士的人。可今天他竟然受到这样的处分,在场的人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常言道,士可杀而不可侮。这个“名教罪人”的大匾,要是挂到门头上,不但祖宗脸上无光,他自己没脸作人,就是后世子孙,也都抬不起头,人们将怎样去评论它呢?

  允禄心底最实诚,他看着钱名世的样子很觉得可怜,便说:“老钱哪,看来这事是没法挽回了。你不要急,也不要到处去乱找门子,就是有gān言万语,先承受下来。皇上身子不好,又正在火头上,稍等些天,我们想法为你解脱吧。”

  钱名世趴在地上叩了个头说:“多谢十六爷厚爱……我钱名世确实是名教罪人。至于说到口里,写在纸上,或者是挂在大门口,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分别。我认了……说到我的儿孙们,他们不该有这个不争气的老子,我也只好说声对不住他们了……”说罢,他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弘时见他这样,也只好说:“我告诉你,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出来,你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你想哭,就在我这里痛痛快快地哭吧,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哭完了,你就回去,我和十六爷还有正事要办呢。”

  弘晓带着他们几个走了,弘时把十六叔让进上房,又叫人送来了参汤,让十六叔暖暖身子,消消气,允禄心善,一边喝着参汤,一边说:“要说这个姓钱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皇上正在气头上,恐怕也处分得太重了些。我一个人的面子不行,找个机会,或者叫上你十三叔,咱们一块去劝劝皇上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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