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_二月河【完结】(183)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哦?出了什么事情,他走得这样早?”

  “制台大人不知,河南巡抚田大人昨夜来到了洛阳,所以,一大早,就把我家老爷传去了。”

  一听说田文镜也到了洛阳,李绂倒不能说走就走了。他们俩曾是多年的老朋友,老相知,这次既然碰到一起,怎么能不辞而别呢?

  李绂本来要和两个小厮一起,去龙门看看雪景的。他在湖北多年,带的这两个孩子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大雪呢。可是,罗镇邦的老家人告诉他说,田文镜,田大人也在这里,并且一早就叫了下属们去洛河上看河工去了。李绂想,田文镜既然也在这里,不和他见见是不大合适的。便说:“龙门不去了,我们也到洛河。这一路上踏雪寻梅岂不也是一大乐事?”

  那长随只好备了轿子,送他们到洛河去。其实,知府衙门离洛河并不远,隔着轿窗向外看去,只见远处白茫茫一片荒滩,乱纷纷瑞雪笼罩,好一条冰封雪盖的大河啊!

  来到近前,只见前边河堤上落着几乘大轿,还有几个人站在寒风里在说话,想必是罗镇邦他们了。他不等轿子来到跟前,便停了下来,自己漫步上了河堤。却听田文镜正在训斥着他的下属们:“我说镇邦啊,你是越来越不经心了。这里本来码着几十方条石呢,现在哪里去了?是不是都让百姓们给偷走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派个人来这里看着点呢?这全是拿钱买来的,你竟然舍得这样糟蹋?”

  李绂不想在这种时刻去见田文镜,却听罗镇邦说:“中丞大人不知,府学前的大成殿月台坍了,还有明伦堂的东院墙也要修茸。王翰林前些时来看了,说太不像话。我说府里没有这笔钱,他说,冬天不施工,洛河堤上放着那么多的条石,不能先拿过来用用吗?省里张学台也下了札子让赶快办好。卑职就让他们先挪用了,到chūn暖开工时……”

  田文镜一声喝斥打断了他的话:“chūn暖时?三月有桃花汛,五月又有菜花汛,临时现找还能来得及吗?”

  李绂在一旁看着他的这位老友,真有点说不出的可怜。这才两年没见啊,他的头发已将全白了。gān瘦的身子站在河堤上,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chuī倒似的。颠下胡子上满都是冰碴子,细长花白的辫子被风chuī起了老高。啊,这就是田文镜吗,他怎么老得这样快,他的脾气为什么又这样大呢?难道当了总督,就可以对下属如此恶声训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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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三回 当大人就得是乌guī 盼折桂岂能无德行

  此刻的田文镜心里,好像也在窝着一肚子的火。他的脸蹦得紧紧的,像是刀刻木雕一样。他走下河堤,东瞅瞅,西看看,又捡起一块冻石头来在河岸上敲敲。听见一声空dòng,就火冒三丈地问:“这修的是什么堤?嗯?查一查,看他们是否克扣了工钱?”走下河滩,又让他抓住了理由,“这块地少说也有十万亩吧?皇上多次明颁诏谕叫垦荒,你们难道没听到吗?老罗,你到这边看看,要是从洛河上游建一座水闸,引出水来,这里定是个旱涝保收的肥田!限你明年,全给我垦出来。不然,我就撤了你的职!”

  罗镇邦苦笑一声说:“中丞大人,这块是荒地不错,可它全是有主的地呀!要不,我怎么肯不要它呢?今儿天不好,大人看不仔细,您下滩去走一走就看清了,那上边插着牌牌,一家一户地界划得清清楚楚,咱们动不了啊!”

  李绂看着田文镜那灰心丧气的样子,觉得他这样处处挑剔,事事训斥,也太让人过不去了。便趁着他停了口的空子上前一步说:“文镜兄,你好勤政啊,真不愧是‘模范总督’!”

  田文镜回过头来看了好大半天,才认出李绂来,并且还看到他正长揖在地向自己行礼呢!他连忙还礼说:“哎呀呀,原来是李绂老弟,你近来好吗?早上我就听说你来了,正想把这里的事情处置完了去看你的,不想你倒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了。”他回头又怪罗镇邦,“老罗呀,李制台是客人,他已经上堤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李绂拉着田文镜肩并肩地走了一段路,说了自己这次回京前后的情景。田文镜问:“我听说,你上任时从来不带家眷,为什么?”

  李绂漫不经心地说:“不想带。我的家就在北京,一年里有好几次回家的机会呢,何必要带到任上?上回,我在襄阳遇见一位去宜昌上任的县令,除了他的太太之外,还带着姨太太和三姑六婆、七大妗子八大姨、师爷书办的,好家伙,足足有七八十人,我当时就撤了他的差。宜昌就那么一个小地方,你带着这帮牛鬼蛇神去,刮起地皮来还不得天高三尺!我看熙朝的有几个贪官,原来也并不怎么坏,可他就是架不住婆娘们爱小,老爱伸手向别人要东西,一来二去地就上了贼船。”

  田文镜听到这话笑了:“老弟呀,你这不是要调回北京了吗,难道你要弟妹她们都搬回原籍去?”

  李绂正色说道:“不,北京和别的地方不同。在外头是个西瓜,到了北京就成了芝麻。六部九卿,科道御史,他们的眼尖着哪。朝廷帝辇之下,就是家里有个不肖子弟,刁恶长随,他们也不敢不收敛些。我不愿意回北京,其实还不是因为这事,在外我们是封疆大吏,说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到了北京,想当贪官难,可想gān点正经事也难哪!”

  田文镜听到这里,真想说一句,北京有那么多的牛鬼蛇神,都吃着火耗银子,你能办事吗?如果都让他们凭俸禄和养廉银子吃饭,他就不敢招惹那么多的吃客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却改了口:“可惜呀,天下官员们有几个是这样想的呢?”他一回头又对罗镇邦说,“老罗,你知会他们一声,不要都在这里gān等了。让我带来的钱师爷留下,其余都回去吧。但回去也不能歇着,得到各处去看看,有没有被雪压倒了房子的?有没有断炊的?这事,让县里好好地安置一下。你告诉他们两条:一,不准冻饿死人;二,谁要敢从这里克扣,他吃一口,我要叫他吐三升!”

  “扎!”

  李绂看得高兴,把其他人全都打发走,确实是个德政,何必让大家都在这里挨训受冻呢?几个戈什哈送来了蓑衣,田文镜的那位叫钱度的师爷说:“这样天气,就是穿着皮袍子也能冻坏了人。各位大人权把这蓑衣披上,只图它能挡点风,雪中蓑笠而行,不也可助点雅兴吗?”

  李绂觉得这位新来的师爷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安份,可也真能办事。他们边聊边走地就上了著名的“天津桥”。其实它不过是座极不显眼的拱亭小桥,并不跨越洛河,而是废在河滩上的一处名胜罢了。陪行的罗镇邦说:“洛阳乃九朝古都,唐时各地秀才来京会考都要从这座桥上过,犹如青云路口,所以才留下了这个名字。”

  李绂也望桥兴叹地说:“一晃千百年过去了,桥虽在,而人却杳。当时的秀才们就是今天的举人,可又用不着作八股文,真真是有福啊!”

  这本是随口而发的一点感慨,却在无意间刺伤了田文镜。他不就是位三榜落试不第,过不去天津桥的“秀才”吗?李绂回头看了看田文镜,见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而是望着桥头说:“洛阳共有四条河,洛河只是其中之一,宋代陈康把伊河改道,才有了今天的这个规模。陈康不是进士,也没有跳过龙门,可他确实有功绩。不过,这样一来,天津桥也就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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