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_[清]曾国藩【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清]曾国藩

  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尔读书易于解说文义,却不甚能深入,可就来子“涵泳”

  “体察”二语悉心求之。

  邹叔明新刊地图甚好。余寄书左季翁,托购致十幅,尔收得后,可好藏之。

  薛晓帆银百两宜壁还,余有复信,可并jiāo季翁也,此嘱。

  谕纪泽 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弋阳军中

  生平三耻,望儿能雪。作事无论大小,皆宜有始有终。

  字谕纪泽:十九日曾六来营,接尔初七日第五号家信并诗一首,具悉次日入闱,考具皆齐矣,此时计已出闹还家。

  余于初八日至河口,本拟由铅山入闽,进捣崇安,已拜疏矣。光泽之贼,窜扰江西,连陷沪溪、金溪、安仁三县,即在安仁屯踞,十四日派张凯章往剿。十五日余亦回驻弋阳,等安仁破灭后,余乃由沙溪云际关入闽也。

  尔七古诗,气清而词亦稳,余阅之欣慰。凡作诗最宜讲究声调,余所选钞五古九家,七古六家,声调皆极铿铿,耐人百读不厌。余所未钞者,如左太冲、江文通、陈子昂、柳子厚之五古,鲍明远、高达夫、王摩诘、陆放翁之七古,声调亦清越异常。尔欲作五古七古,须熟读五古七古各数十篇,先之以高声朗诵以昌其气,继之以密咏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之喉舌相习,则下笔为诗时,必有句调凑赴腕下,诗成自读之,亦自觉琅琅可诵,引出一种兴会来。古人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又云“锻诗来就且长吟”,可见古人惨淡经营之时,亦纯在声调上下工夫。盖有字句之诗,人籁也;无字句之诗,天籁也。解此者,能使天籁人籁凑泊而成,则于诗之道思过半矣。

  尔好写字,是一好气习。近日墨色不甚光润,较去年chūn夏已稍退矣。以后作字,须讲究墨色。古来书家,无不善使墨者,能令一种神光活色浮于纸上,固由临池之勤染翰之多所致,亦缘于墨之新旧浓淡,用墨之轻重疾徐,皆有jīng意运乎其间,故能使光气常新也。

  余生平有三耻:学问各途,皆略涉其涯换,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认识,一耻也;每作一事,治一业,辄有始无终,二耻也;少时作字,不能临摹一家之体,遂致屡变而无所成,迟钝而不适于用,近岁在军,因作字太钝,废阁殊多,三耻也。尔若为克家之子,当思雪此三耻。

  推步算学纵难通晓,恒星五纬观认尚易。家中言天文之书,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礼通考》中所辑〈观象授时》一种,每夜认明恒星二三座,不过数月,可毕识矣。

  凡作一事,无论大小易难,皆宜有始有终。

  作字时先求国匀,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书一万,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则手腕毫不费力。将来以之为学则手钞群书,以之从政则案无留续,无穷受用皆从写字之匀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以弥吾之缺憾矣。

  今年初次下场,或中或不中,无甚关系。榜后即当看《诗经注疏》,以后穷经读史,二者迭进。国朝大儒,如顾、阎、江、戴、段、王数先生之书,亦不可不熟读而深思之。光yīn难得,一刻gān金!

  以后写安禀来营,不妨将胸中所见、简编所得,驰骋议论,俾余得以考察尔之进步,不宜太寥寥,此谕。

  谕纪泽 咸丰八年十二月三十日·建昌

  愿人曰纪泽度量大于其父。学问无成有

  愧王文肃,但愿儿辈能效王氏子孙。

  字谕纪泽:闻尔至长沙已逾月馀,而无禀来营,何也?

  少庚讣信百馀件,闻皆尔亲笔写之,何不发刻!或请人帮写?非谓尔宜自借jīng力,盖以少庚年未三十,情有等差,礼有隆杀,则jīng力亦不宜过竭耳。

  近想已归家度岁?今年家中因温甫叔之变,气象较之往年迥不相同。余因去年在家,争辨细事,与乡里鄙人无异,至今深抱悔憾,故虽在外,亦恻然寡欢。尔当体我此意,于叔祖各叔父母前尽些爱敬之心,常存休戚一体之念,无怀彼此歧视之见,则老辈内外必器爱尔,后辈兄弟姊妹必以尔为榜样。日处日亲,愈久愈敬,若使宗族乡党皆日纪泽之量大于其父之量,则余欣然矣。

  余前有信教尔学作赋,尔复禀并未提及。又有信言涵养二字,尔复禀亦未之及。嗣后我信中所论之事,尔宜一一禀复。

  余于本朝大儒,自顾亭林之外,最好高邮王氏之学。王安国以鼎甲官至尚书,谥文肃,正色立朝;生怀祖先生念孙,经学jīng卓;生王引之,复以鼎甲官尚书,滥文简;三代皆好学深思,有汉韦氏、唐颜氏之风。余自憾学问无成,有愧王文肃公远县,而望尔辈为怀祖先生,为怕申氏,则梦寐之际,未尝须臾忘也。

  怀祖先生所著《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家中无之。伯申氏所著《经义述闻》《经传释词》,《皇清经解》内有之,尔可试取一阅,其不知者,写信来问。

  本朝穷经者,皆jīng小学,大约不出段、王两家之范围耳。

  谕纪泽 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抚州

  0买书不可不多,看书不可不择。早岁笃志为

  学而不克有成,愿儿能成吾志,此外别无所求。

  字谕纪泽:前次于诸叔父信中,复示尔所问各书帖之目。乡间苦于无书,然尔生今日,否家之书,业已百倍于道光中年矣。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以韩退之为gān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书不过数种,曰《易》,曰《书》,曰《诗》,曰《chūn秋左传》,曰《庄子》,曰《离骚》,曰《史记》,曰相如、子云。柳子厚自述其所得,正者曰《易》,曰《书》,曰《礼》,曰《chūn秋》;旁者曰《毂梁》,曰《孟》《荀》,曰《庄》《老》,曰《国语》,曰《离骚》,曰《史记》。二公所读之书,皆不甚多。

  本朝善读古书者,余最好高邮王氏父子,曾为尔屡言之矣。今观怀祖先生《读书杂志》中所考订之书,曰《逸周书》,曰《战国策》,曰《史记》,曰《汉书》,曰《管子》,曰《曼于》曰《墨子》,曰《苟子》,曰《淮南子》,曰《后汉书》,曰《老》《庄》,曰《吕氏chūn秋》,曰《韩非子》,曰《扬子》,曰《楚辞》,曰《文选》,凡十六种,又别著《广雅疏证》一种。伯申先生《经义述闻》

  中所考订之书,曰《易》,曰《书》,曰《诗》,曰《周官》,曰《仪礼》,曰《大戴礼》,曰《礼记》,曰《左传》,曰《国语》,曰《公羊》,曰《毂梁》,曰《尔雅》,凡十二种。王氏父子之博,古今所罕,然亦不满三十种也。

  余于《四书》《五经》以外,最好《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好之十馀年,借不能熟读jīng考;又好《通鉴》《文选》及姚措抱所选《古文辞类纂》,余所选《十八家诗钞》四种,共不过十徐种。早岁笃志为学,恒思将此十徐书贯串jīng通,略作札记,仿顾亭林、王怀祖之法。今年齿衰老,时事日艰,所志不克成就,中夜思之,每用愧侮。泽地若能成吾之志,将《四书》《五经》及余所好之八种,一一熟读而深思之,略作札记,以志所得,以著所疑,则余欢欣快慰,夜得甘寝,此外别无所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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