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青年_张恨水【完结】(82)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第二十四回 踌躇带羞来坠欢可拾(3)

  桌子上摆着有热茶瓜子花生仁碟儿,另外还有一沓画报。计chūn看电影回来,jīng神并不疲倦,看到桌上这些东西,就在椅子上坐下。一面翻画报看,一面抓花生仁吃。

  看过了两册画报,忽然隔壁滴铃滴铃一阵电话铃响,看那桌上的小座钟,已经快有两点钟。在这个时候,余家有什么人起来接电话?不如代接了罢。于是走过去接了电话机问答起来,一听之后,那边却是一个女子声音,她一开口,便道:“啊!果然是你!我是袁佩珠。”计chūn慌了,糊里糊涂地就把电话机挂上。但是这边肯中止,那边却不肯中止。铃铃铃!电话铃只管是响,计chūn待要不接话,怕余家人醒了,说是本人太不管事,电话铃在耳边响,却不肯接话。要接话吧,佩珠听得出自己的声音,自己何辞以对?于是急中生智,拿着身上的手绢,将电话铃的碰钟,给它塞死,于是安然也就睡觉了。

  那边的袁佩珠坐在自己的卧室里沙发椅子上,两手抱着腿,斜望了桌上放的电话机,鼻子里哼哼两声,又冷笑一声道:“孔令仪的本领,倒也不错。但是我决不能这样罢休!这样看起来,年纪轻的男子,用情太滥,不足和他谈爱情,只是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必是令仪在一边监视着吧?这样夜深她还在一边监视着,这话也就难说了。”想到这里,心火如焚,哪里睡得着。听到隔壁屋子里钟声当当响了四下,心想:我这不是发了傻劲吗?这样坐到天亮去,也是自己教自己吃亏罢了,于是解衣就寝。

  可是说也奇怪,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等自己一觉睡醒过来,已经是一点钟了。起来以后不曾吃饭,也不曾喝茶,只抱了膝盖,在屋子里坐着。

  一会子工夫,女仆拿了一张名片进来道:“有一个客来拜会小姐。我和门房说了,小姐不舒服呢。”佩珠接过名片一看,却是陈子布,便站起来道:“赶快出去看看,他走了没有?我就出来。”女仆赶紧走了,佩珠走到梳妆台边,打开了粉缸子扑了两扑粉,又用牙梳在头上梳了几下,这才走到客厅来。

  陈子布今天穿的西装,是格外平贴整齐,裤子上两条折纹,直通到底。衣服小口袋里露出来的花绸手绢,活像一只花蝴蝶。自己还不曾向前,一阵香味,早是传达过去了。可是看着佩珠呢,蓬蓬的头发,huánghuáng的脸儿,走起路来,要动不动的,好像害了很重的病似的。便迎上前去向她笑道:“我不知道密斯袁不舒服,我要是知道,就不来打搅你了。”

  佩珠笑着请他坐下,向他脸上打量了一下,才很不经意地样子问道:“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陈子布笑道:“当然是有事。”佩珠正色道:“什么事!莫不是……”陈子布笑道:“你应该明白,我无非来看看你。你想,我们彼此之间,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无非是你探望我,我探望你罢了。”佩珠皱了眉道:“凭你说这话,我就该把你轰了出去。我们这样久的朋友,还要对着我灌这样浓的迷汤,不显着你是虚意吗?”陈子布站了起来,口里连道:“言重言重!可是我实在是来看望你,并没有说假话。”佩珠道:“你是好话不会好说,你老老实实地说着,来看望我的,那就算了。为什么要加上一个所以然的帽子呢!”陈子布不敢说什么,只是笑。

  佩珠靠了椅子背坐着许久许久,才叹了一口长气。子布笑道:“这些日子,密斯袁应该快活才是,怎么反是郁郁不乐?”佩珠道:“你以为我和周计chūn在一处,jiāo情很不错吗?”子布只是微笑着,没有答话。佩珠一板脸子道:“男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子布在西服袋里掏出烟卷盒子来,从从容容地取出一根烟卷来抽着,然后微笑道:“为什么又骂我们呢?”佩珠道:“你是装傻,你还真不知道!”子布道:“你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我实在不知道什么事得罪了你。”

  佩珠道:“这件事来得突然,也许你不知道。我看天下最无聊的人,莫过于孔令仪了。自己怕做姨太太,和姓周的离了婚,离了就离了罢,她又怕别人把姓周的夺了去,下着身份,又再三地哀求,差不多磕着头,又把姓周的弄了回去。”子布也装出很郑重地颜色来道:“这实在是有点失身份。不过密斯袁可说的是男子汉不是个东西,这件事也罪在男子吗?”

  佩珠道:“自然,令仪肯失身份,周计chūn可就更是失身份。只为贪图令仪有几个钱,就像一条狗样,让人家呼之便来,挥之便去。其实我对于他,并没有什么感情。只因为看他年纪轻,若是这样胡闹下去,一定会堕落的,所以我一番好意,不时地去照顾他。我也很知道,外面的朋友,对于这件事,对我发生很大的误会;以为我要和令仪争这一个人,其实他的程度,比我要差十万八千里,和他说什么,他也是不懂,我何至于就单独看上了他。”子布听她这一番话,不去驳她,也不附和,默然地坐在一边。

  佩珠道:“这都不去管他了,说来说去,还是孔令仪这丫头可恶,就算我有心于周计chūn罢,反正是你不要的人了,与你还有什么妨碍?她倒是处处打听我的行动,把我当了贼待。昨天上午,她叫她的表叔把车子接着周计chūn到家,索性把他关了起来。昨天晚上是余子和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我不在家,他约我晚上两点钟回话,我回得话去,倒是姓周的接着。你想,这样夜深,他还在余家,这内幕还用得说吗?就是你,也疑心我和姓周的有什么关系了。我为姓周的受了多大牺牲,结果,我倒让姓孔的气我一顿,我多么委屈……”说到这里,她嗓子一硬,两行眼泪,就跟着流了下来。子布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不必搁在心里了。”

  佩珠在胁下抽出手绢来,慢慢地揉着眼睛道:“那么,你瞧我是多么冤?我早知道姓周的是这样主张不定,趁着那两天,我就和他订了婚,请上两桌客,找一个律师做证人,当众宣布一下子。不怕她孔令仪有天大的本事,她也不能把周计chūn夺了回去。”子布总是不做声,在一边听着。

  佩珠只管说得痛快,一说之后,自己的感情遏止不住,接着又道:“我总是忠厚待人,心想不忙一回子,谁想他变卦变得这样的快。”子布这就冷不防地插言道:“这样说,密斯袁!也不见得是完全无心于他的了。”

  佩珠把话已经完全说出来了,却是否认不得,便正着脸色道:“老实告诉你罢,令仪和周计chūn订婚,也不是什么真心,不过是让男朋友气极了,要做出来气男朋友一下。我就是照刚才的话说了,没有别的作用,也只是要气一气孔令仪。不想我没有把孔令仪气倒,反受着十分委屈。你想,我心里难受不难受?”说着,又擦眼泪。子布笑着只把肩膀来抬着,然后淡淡地道:“你们这是孙庞斗智呀!”

  佩珠偏着头,坐在那里许久没有话说。子布笑道:“牺牲你是受了牺牲了,这条妙计,你没有做出来,真是一个缺憾,要不然,你就挟着周计chūn,爱怎么就怎么,孔小姐只好白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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