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青年_张恨水【完结】(76)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二次走进市场,又不知道gān什么好,于是慢慢地走着,见那烧料摊上,许多仿玉仿翠的首饰,挂在玻璃盒里,很是好看,像真的一样。那摊贩也和水果贩一样,打算笑脸相迎。令仪一想:无故买了许多水果,这还可以带回去吃,无故又买些烧料首饰做什么呢?赶快走开罢。她gān脆不理会那摊贩,一扭头走了。

  但是走了几家铺面,依然不知所之。心想:不必游dàng了,到小馆子去吃一点东西罢。刚一转念,却有一阵铿锵的音乐声音,送入耳鼓。回头看时,原来是一家话片公司的支店,这倒触引起她一点兴趣来,不如进去看看,有什么新到的话片子没有,买一两张回去,消遣消遣罢。

  她一走进门时,却不由她一怔;原来这里面,已有三个西装少年,围在一架钢琴边谈笑。其中一个,雪白的面孔,穿一套藏青哔叽西服,敞开胸口,露出那米色的绸衬衫,和斜条纹的长领带;头上一顶宽边黑呢帽,是法国式的,微歪地戴着,左肩上架了一只梵和铃,右手拉着弓,正在试弦子呢。看到她进来,大家一齐放下笑着,向她点头。

  原来这三个人,都是大学生。拉梵和铃的叫陈子布,那两个一是朱尽直,一是杨益默。这三个人都是青chūn少年,间接直接,都有追逐令仪的意思。自从令仪和计chūn在一处了,他们都眼红,不断地写信给她,冷嘲热讽,在街上遇着的时候,有时微笑一笑,有时偏过头去,不理会就走了,而且这位陈子布有一个朋友,也住在花园公寓,和计chūn的屋子只隔一层墙,令仪天天上公寓去的时候,往往两个人顶头遇见。今天陈子布虽也笑着点个头打招呼,然而她的脸可就红破了。同时,他和袁佩珠感情也还不错。自己的事,佩珠知道很清楚,料着更不能瞒过他。这一见面,冤家路窄,少不得要受他的一番奚落,所以令仪心里很不好过。

  但是出乎她意料以外地,那陈子布立刻放下梵和铃抢近前一步,向她笑道:“密斯孔!身体痊愈了吗?我听到密斯袁说,你身体不大好。我正想去看看你呢。”令仪因为多日不和他们见面,想不出一句什么话来转圜,他倒代说了,那正好。便笑道:“不敢当。我不过感冒而已,早就好了。”

  陈子布道:“密斯孔要买什么吗?”令仪道:“不买什么。我在玻璃门外看到了你们,特意进来看你们买什么呢。”杨益默笑道:“老陈!你应该请客吧?”说着,眼睛一溜。陈子布道:“当然,当然!这个时候密斯孔大概还没有吃饭。我想奉请,不知道可肯赏光?”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已是伸手取下了头上那一顶艺术家的帽子,表示敬意,于是就露出他漆黑溜光的头发来。

  陈子布这家伙已经三十七八岁的人了。可是他那漂亮的西装,温和的态度,总不显老。而且他还挂名在大学研究院里研究戏剧,依然过着那青chūn生活,令仪虽知道他很是虚伪,可是见了他以后,就qiáng硬不起来了。微笑着道:“见了面,就叨扰你的吗?我还有事呢,改日会罢。”她口里说着,身子可是慢慢地转过去,推着门走。

  第二十二回 接木移花突来和事老(4)

  杨益默靠着陈子布,嘴向前一努,用手臂一碰子布的手臂,三个人六眼相视,不再说话,也悄悄地跟了出来。果然,只走了几步路,令仪就回转头来看看,她以为这三人在铺子里,不曾出来呢。不料紧随在身后,急忙中无话可说,就向朱尽直道:“密斯脱朱!今天怎么这样老实?”尽直淡淡地一笑道:“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呀!”令仪道:“为什么呢?”说着话,三个人都走上来,将令仪包围在中间了。

  尽直道:“朋友里面,都说我一张嘴坏,有许多风cháo,都是我鼓动起来的。我说话就闹乱子,所以我现在什么话也不说了。瞎!事久见人心吧。”益默笑道:“谁要见你的心。孔小姐要见你的心吗?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令仪也不说什么,由陈子布引导着,进了西菜馆,找了一个房间,却让令仪在靠近主人的第一个位子上坐下。

  令仪脱下身上那件白色短绒的外衣,搭在椅子背上。陈子布和杨益默四只手一齐伸了过来。杨益默因为自己不是主人翁,就缩了手,由子布将衣服挂上。益默因茶房送了四杯热茶过来,就捧了一杯,两手捧着,送到她面前。朱尽直无事可孝敬了,就在身上取出烟卷盒子来,抽出一根烟卷,送到她茶碟子边。

  令仪向三人望着,微笑道:“你们对我,还是这样客气吗?大概我不和姓周的翻脸,你们的态度,不能这样子好吧?哎!我现在是闹得焦头烂额了。我也不怨人,只怨自己做事太任性。不过,你们现在是很痛快了。”说着,大大一笑。

  陈子布将桌上放的菜牌子拿过来,悄悄地放到她面前,笑道:“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呢?人生是向前的……”他一面说话,一面看令仪的颜色。令仪虽然将菜牌子拿在手上,然而她的眼珠,却由菜牌子上面,she到子布的脸上来。

  子布笑道:“我们都是好朋友,有话不妨明说。孔小姐对于报上这次登的新闻,总以为是我们这几个人做的事,慢说我们和孔小姐不过是朋友而已,便是更进一步,在情场上逐鹿的人,不见得都成功;有失败的,自然也就有成功的,这何足为奇?”说时,他只管笑,在西服袋里抽出一条又长又大的紫色花绸手绢,在脸上擦了一擦,微咬着嘴唇,昂起头来想了一想,这才坐下。

  他将身子向令仪这边微侧着,又问道:“刚才密斯孔,说到什么焦头烂额的话。我小时念《幼学琼林》,仿佛还记得这个典,好像是说朋友帮忙未免过晚一点的意思。若是你还要我们帮忙呢,我是任何牺牲,在所不惜。”说着,将手上的茶杯举了举,表示盟誓的意味。

  令仪心里这就想着:他们几个人,就是làng漫一点,喜欢闹着玩,这还有之;若说他们放暗箭伤人,或者不至于。尤其是老陈,什么都带着女态,哪有那么狠的心呢?她心里想着,手上捧了那菜单子来只管看。

  子布以为她不喜欢吃那上面的菜呢,便道:“不必客气,只管换。”令仪一转脸,说是不必换。手一带,却把面前这杯茶打翻了。

  茶由桌上淋到楼板上,由楼板缝里,更淋到楼下房间去。这房间里也有一对情侣在那里吃饭,可把他们惊动了。这一双情侣是谁?正是袁佩珠和周计chūn。你看这不是造化弄人吗?

  第二十三回 捉月拿云蹑踪追旧友 钩心斗角易帜激骄娃

  孔令仪到这西菜馆子里来吃饭,乃是无意中遇到了一班朋友,被人家qiáng拉了来的,那底下的袁佩珠,是不是也被周计chūnqiáng拉来的呢?这可是个疑问了。那楼板缝里洒下来的水点,恰好是洒在佩珠的衣服上,连颈脖子上,也洒有几点。佩珠看到心里急了,拿着叉子,连连地敲着盘子,只管叫茶房。

  茶房进来了,佩珠大声嚷道:“这楼上是什么人在那里吃饭?凭着什么,要抖他的威风,把水洒到楼下来?”茶房立刻赔笑道:“这是我们的不对,楼板有了缝,我们早就该修理了,只因木厂子耽误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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