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青年_张恨水【完结】(44)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刘清泉笑道:"大小姐!你快要读书成功了。对于一条小小的手绢,你倒是这样的留心,可不是他捡着了吗?人家可不敢隐瞒,又不好意思送给小姐,特意jiāo给我让我来转jiāo。”

  说着,打开箱子来,就把箱托子上放的那条花绸手绢拿着,要双手递给令仪,令仪连连摇着手道:"不,不!这不是我的手绢。”

  刘清泉这倒很是纳闷,怎么这会不是小姐的手绢呢?他手上托着那手绢,就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忽然领悟了一件什么事情似的,就问道:"莫不是这个孩子滑头,把小姐的手绢掉了过去了吧?”

  令仪道;"那他倒是不会的,就算这手绢是我的,经过许多人的手,上面都是男人油汗,我也不要了。”

  刘清泉将那花手绢,依然搁到箱子里去。令仪望了他道:"你倒打算没收起来吗?既然不是我的,当然要退还给人家了。”

  刘清泉道:"哦!是是是!回头我jiāo给他。小姐的款子,已经发电报催去了,今天你已经问了我一次,怎么这又要问?”

  令仪笑道:"这会馆我也有份,我喜欢来,就多来两趟。何必一定要为着什么事?这次我是来看看的,不是问你款子的事。”

  刘清泉因她如此着,自也不敢多问。令仪原是靠了门站定,手拉扯着门,让它来回作玩意儿。笑道:"你怕我麻烦吗?也许明天我还要来麻烦你呢!”

  说毕,笑得花枝招展似地走了。刘清泉心想:好哇!他看上周家这个小孩子了。一天来两趟,送手绢给人,还怕人家没有捡到,这都是下的一番苦心工作了。人家周家孩子,父亲千里迢迢送来念书,当然是望他成就一个人才,若是让这位大小姐一勾引,结果那不必说,必定是跟着她后面吃吃逛逛,胡闹一阵。这个青年,还有什么书可读?这条手绢,我得没收下来,不可以jiāo给他。我们东家,顶了一个善人的头衔,倒养这样一个姑娘,真是替善人两个字丢脸。他想到这里,原是坐在桌子边喝茶的,却捏了拳头咚的一声在桌上捶了一下。不想这个时候,计chūn恰是由外面回来了,听到隔壁屋子里这样一下重响,就向了壁子大声问道:"隔壁的刘先生!你屋子里摔坏了什么东西了?”

  刘清泉怎能不认可这句话,说是屋子里不响,只好说在屋子里练八段锦,碰了桌子了。计chūn道:"那一块花绸手绢呢?”

  刘清泉道:"我已经jiāo给我们小姐了。”

  计chūn道:"我在大门口碰到你们小姐,她说已经叫你退回给我了。她硬说这花手绢不是她的,你看,这不是一件怪事吗?自己用的东西,自己会不认得。”

  如此说着,他也就移步走到刘清泉屋子里来了。这让刘清泉实无法再把那花手绢没收起来,只得将箱子打开,取出来,jiāo到计chūn手里。计chūn笑道:"这样的花手绢,上面又是香气勃勃的,我这样一个穷学生,怎用得出去?这分明不是我的东西,我收下来作什么?还是搁在刘先生这里罢。”

  第70节:第十三回(4)

  刘清泉正着颜色,站着望了他道:"小周先生!不是我多吃两斤盐,就在你面前端起长辈排场来,可是我和令尊大人,倒是谈得很投机,而且我看你又是个好学生,所以我不能不对你说几句老实话。”

  说到这里,声音就低下去了几分,这才接着道:"我们这位小姐,南京上海苏杭二州,什么地方,都跑了一个够。阔小姐的脾气,她都有了。青年人和她在一处,决计jiāo不出一个好来。现在青年人,动不动不就是讲爱情吗?她的爱情,可有些不同,是博爱的……"他说到这里,声音不觉的又高亢起来。计chūn点着头道:"好了!我知道了。”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他把那一方花绸手绢,已经揣到衣袋里去了。刘清泉谈话谈得高兴起来了,一伸手握了计chūn的手,俯着身子低声道:"老弟自我劝你几句吃紧的话,读书的时候,千万别谈恋爱;谈恋爱更别找那有钱的姑娘,你用的钱都是你家里人一粒一粒的汗珠子换来的,你犯得上和阔人拚着用吗?人家用一个铜于,是用一块瓦碴子,你用一个铜子,是用父亲一粒汗珠呀!”

  他把话说到这里,捏着计chūn的手,更紧一层,微微的摇撼了几下。计chūn想着:这话真是不错的,用一个铜子就是用了父亲一粒汗珠子。当时心里大受感动,向刘清泉告辞走回房来,立刻把那方花绸手绢塞到藤箱底下去。他心里想着:用了父亲的汗珠子到北平来念书,我要怎样的求得一些学问,才对得住父亲那一把汗珠子呢?如今我父亲刚走,我就要认识这样有钱的大小姐吗?她大概有些玩弄男子的,我早些躲开她就是了,若是冯先生家里立刻腾不出房子来,我先搬到自己本县会馆里去住,有了这些日子,也许里面腾出地方来了。他如此想着,觉得自己是相当觉悟的,心里倒空dòng了许多。次日早上就跑到自己会馆里去,长班已经知道他真正是个学生了。好好的招待他,总比那赋闲多久常住会馆的人要好些。马上就向计chūn道;"周先生!你来得很好,今天恰有一间房子腾出来了,你快些搬进来罢。你今天不搬进来,明天就会让人家抢了去了。”

  计chūn听说,走进去一看,是一间两扇玻璃窗的小屋子,里面一副chuáng铺板,一张小桌子,两个方凳,还有一个小书架。窗子外面,有一排垂杨柳,拖下来的长柳枝,在窗子外面,dàng漾着来去。在这小屋子里住,客边已是不错了,很满意的对长班下午就搬来。长班道:"是同乡的人,谁都可以搬来住。你不来,有人要搬了进去,我可拦不住。”

  计chūn道:"我特意来看房子的,为什么不搬来呢?你还同我保留一天,把屋子门锁上。明天上午,我若是不来,你就把屋子让给别人,你看好不好?”

  长班笑道:"怎么着为难,一半天的工夫,我总可以对付过去的,你明天一早搬来罢。”

  计chūn看看,屋子里一切都很gān净,就是窗户格子上破了几个窟窿,于是回来的时候,还在纸店买了两张白纸,预备作为糊补窗户之用,到了这时,他迁回自己会馆的意思,自然是一点也没有更改的了。回到寓所里来,首先就是整理书籍,一部一部的叠着,预备向箱子里装去。当他正在这样忙碌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屋子外面咦了一声,分明有一番惊奇之意在其间,情不自禁的,就伸出头到屋子外面来看看,原来是隔壁刘清泉先生,把屋子门倒锁了,孙今仪小姐进不去,正在屋子外发楞呢。计chūn是很认得人家的,不能见了面不理会,于是也就向她点了一个头,然后身子向回一缩。他的向例,是身子缩转来之后,就要把房门关上的;可是这一次不知如何有了例外,人虽缩到屋子里面去了,可是房门并不曾掩上。那孔小姐站在房门口,伸着头向里面看了一看,笑嘻嘻的道:"原来你这边的屋子,也和那边是一样大的。”

  计chūn不是个木头,不能推得太开了,只好站起来和她点了一个头道:"孔小姐不到我们这脏屋子里来坐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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