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青年_张恨水【完结】(29)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洪氏道:"只要孩子的病,快快的好,我受一点累,那不算什么。”

  她母女俩伺候完了汤药,将计chūn的垫褥牵好,让他安身睡了,于是各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同望着世良的脸。他口啣着旱烟袋斜靠了桌子站定,两道眉峰,几乎皱到一处去。他却望了chuáng上,倒持了旱烟袋,将烟袋嘴指定着chuáng上的病人道:"你看他,一躺下就迷糊了,这事情怎么办?”

  洪氏听说,就伸手摸了摸计chūn的额头,因道:"不要紧,这是他疲倦了,要睡一会子。上半夜清醒白醒的,和我们说了不少的好话呢。”

  世良又抽着旱烟,却默然无语,见jú芬坐在一张靠背小竹椅上,两千伏在椅子靠背上、头枕了手臂,闭了眼睛,竟是睡着了。世良道;"jú芬这孩子,年纪太轻,她那里熬得住,你让她先睡罢。”

  洪氏望了她,用嘴一努,低声道:"她比我还热心得多呢。现在的年月,真是不同,小孩子比大人的心眼还多呢。”

  世良道:"照说计chūn这孩子有这样好的造化,就不至于会怎么样。”

  洪氏道:"一个人吃五谷,难保不生百病。你又何必那样多心,你只管去歇一会子罢。”

  第45节:第九回(2)

  周世良道:"我睡也是睡不着的。还是你们到我那里休息一会于,让我来看守着他罢。”

  洪氏道;"我们熬夜要什么紧?熬了夜,明天还好睡呢;你可熬不得夜,明天还要作生意哩。”

  世良道:"只要孩子的病快些好,我就不作生意也不要紧;我为什么作生意,不也就是为着孩子吗?孩子好了,什么事都好了。”

  jú芬猛然的一抬头,问道:"哥哥好了吗?”

  说着,两手抬起来揉擦着两眼,只管向chuáng上看着。洪氏道:"你也太留心你哥哥的病了,我们是说你哥哥的病快好了,不是你哥哥的病现在好了。”

  jú芬听了这话,这就默然了。而且看到世良在这里,觉得那样迷迷糊糊的都叫着哥哥,那是睡梦里都惦记着丈夫了,真个说了出来,未免好笑。因之虽是心里十分不自在的时候,对了这一层,却也不兔羞人答答,红着脸只好把头低了。世良看到,以为是她要睡觉,点着头道:"你睡罢,也别太累了。你要知道,你要是累出病来,我们是一样的心病呢。”

  世良走了,洪氏感觉得有些疲乏,将三个高低不平的方凳,并拢作一行,一歪身在上面睡了。当然她是一歪下来就睡着了。jú芬在上半夜,已经睡了觉,到了这个时候,似乎是不要睡,因之将那把竹椅子移到chuáng面前坐着,眼望了chuáng上的人,只管出神。见计chūn脸上,微微的有些红晕,虽是闭了眼睛,那眼的四周,已经是向里回了下去。这虽是一天多的病,人是瘦了不少,要是这样子瘦了下去,那可真不得了;刚刚和他定婚,他就病了,莫不是自己的命不好,有些尅夫吧?要是这样,倒不如不和人家定婚,兔得害了人家。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心理,竟是越想越对,就是这样想着,向chuáng上流下泪来了。到了天色快亮的时候,计chūn慢慢的醒过来了,见jú芬兀自醒着坐在chuáng面前,乃是满脸的泪痕,便哼着道:"你这是作什么?”

  jú芬回头看看母亲,已经是睡熟了,就伸手握住计chūn的手道:"我想是我的命不好,我们刚是这样,你就病了。”

  计chūn将头微微撼了两下道:"这个病的来源我知道,一定是那天到大观亭去,吃了不gān净的水果,招成这个病了。”

  jú芬听说,不觉笑了,计chūn道:"你笑什么?”

  jú芬道:"你半夜人都烧迷糊了,现在你说话象好人一样,我心里一痛快,就笑了起来了。”

  计chūn点着头道:"你才是真爱我。”

  那烧着滚热的手,紧紧的捏住了jú芬的手。jú芬怕这话等母亲听到了,又是一桩笑话,将嘴向躺着的母亲身上一努,计chūn会意,也就不再说了。望着jú芬许久,然后从容的道:"我这病不要紧的,我们学校里有个教员害过这样的病,闹了三四个礼拜,也没有吃什么了不得的药,就是好好的躺着,不吃东西,少说话,少劳动,自然好了。”

  jú芬道:"既然要少说话,你为什么还说上这些呢?别作声了罢。”

  说着,她站起身来,给计chūn盖好了毯子,又移好了枕头,然后就一言不发的在椅子上坐着。计chūn虽然是还想谈几句,念着jú芬待自己这一分殷勤,就不愿意说话了。一会于已经可以听到前面店堂里父亲推磨子的声音,因就向jú芬道:"你在我脚头休息一会儿罢,有事我爹会来照应我的。”

  jú芬道:"我不要睡了,陪着你罢,你那有那样大的嗓子叫前面店堂里的人呢?”

  计chūn点着头道:"好妹妹!你待我真细心,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呀!”

  jú芬道:"我这不是应当的吗?你快不要说这些话。”

  洪氏也是留心太过,虽是睡着了,一颗心还放在病人身上。听到屋子里一种卿卿喁喁的声音,知道是jú芬和计chūn谈话,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向计chūn问道:"孩子!你要水喝吗?”

  计chūn摇摇头道:"不要。我让jú芬去睡,她不肯睡呢。”

  洪氏道:"好孩子!你不要挂念着妹妹,你只管躺着,我们大家都望你平平安安的,慢慢的病好了呢。”

  jú芬道:"妈!你少和他说话,这个病,是禁止说话的呢。”

  第46节:第九回(3)

  计chūn听到,心里就想着:不要看她年纪小,什么事都懂得,我说了一句这个病是忌说话的,她就不让gān妈和我说话,有这些真心的人待我,我死了也就不冤了。他如此沉沉想着时,洪氏母女以为他要睡,不但是不作声,连手脚都不敢碰了东西响一下。这样的动作,更是给予计chūn一种莫大的冲动。心里念着:这岳母比自己的母亲还好,我将来要好好的待遇她的女儿,才对得住她。自这日起,计chūn昏迷的时候,受着洪氏母女亲切的看护;清醒过来的时候,总是增加了一种感激的念头。他这个肠窒扶斯的病,总还不算是极重的;第一个星期,情形比较是严重一点,到了第二个星期,温度便已缓缓的降低下来,病也轻松了许多。洪氏看着他的病是不要紧了,也就离开了病人的屋子,到外面去接些鞋子来做。有一天上午,太阳当顶,天气正热,半空里喳喳的蝉声,响得联耳,这正表示着日子的长与热。洪氏出门去了,世良在前面店堂里作工,计chūn也在chuáng上睡着了。jú芬因为薄一点的衣服,都脱下来洗了,今天身上正穿了一件厚布褂子,脊梁上的汗珠,阵阵向外冒着,把衣服都湿透了,拿了一把大蒲扇在手,待要搧风,看看chuáng上的病人,又怕搧不得,手反牵了后身衣服,抖着上面的汗。恰是计chūn醒过来了,看到她这个样子,便道:"大概你热得很厉害吧?”

  jú芬笑道:"你知道今天的天气有多热!”

  计chūn道:"你不会换一件衣服吗?”

  jú芬道:"我薄的衣服都脏了,再换也是厚的,倒不如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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