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_张恨水【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魏太太道:“你还和我客气什么。我的家境,你知道,我也不会有什么盛大的招待。不过在我这里吃饭,我们可以多谈一点。”胡太太今天的情绪,需要的就是谈。便道:“那也好。”说着,点了两点头。这样,两位太太就更是亲密地向下谈。

  最后,胡太太为了集思广益起见,也就向魏太太请教,要怎样才能够得着胜利?魏太太笑道:“你问我这些,那我的见解,比你就差得远了。不过隔壁陶太太倒是御夫有术的人,她随便老陶几日几夜不归,她向来不问一声到哪里去了。她说,作太太的,千万不和先生吵,越吵感情越坏,这话当然有理。可是我这个脾气,就不容易办到。火气上来了,无论是谁,我也不能退让。”

  胡太太又在手皮包里,取出纸烟来吸着,右手靠了椅子背,微弯过来,夹着口里的纸烟。偏着头细细地沉思,喷出一口烟来,然后摇摇头道:“陶太太的话,要附带条件,看对什么人说话。男人十有八九是欺软怕硬。作太太的越退让,他就越向头上爬。对先生退让一点,那也罢了。反正是夫妻,可是他一到另有了女人,两个人一帮,你退让,他先把那女人弄进门,你再退让,那个女人趁风而上,就夺了我们的位置。你三退让,gān脆,姨太太当家,把正太太打入冷宫,这社会上宠妾灭妻的事就多着呢。抗战八年来,许多男人离开了家庭,谁都在外面停妻再娶。分明是轧姘头讨小老婆,社会上还起了一个好听的名词,说是什么抗战夫人。那好了,在家里的太太,倒反是不抗战的,将来胜利了,你说在那寒窑受苦的王宝钏一流人物,也当退让吗?”

  第十二回起了酸素作用(5)

  魏太太听了这话,立刻心里拴上了几个疙瘩,一阵红晕飞上脸腮。但她这个抗战夫人的身份,是很少人知道的,胡太太并非老友,更不知道。她qiáng自镇定着,故意放出笑容道:“可是平心说,那些抗战夫人是无罪的,她们根本是受骗。那个署名芳字的女人,她和胡先生来往,不能算是抗战夫人。你不就在重庆一同抗战吗?”

  胡太太哼的一声道:“我马上就要那个贱女人好看,她还想达到那个目的吗?可是我要照陶太太那个说法,退让一下,那她有什么不向这条路上走的呢?所以我决不能有一毫妥协的意思,就算我现时在沦陷区,老胡讨个小老婆,我也要不能饶恕的。什么抗战不抗战,男子有第二个女人,总是小老婆。”胡太太是自己发牢骚。可是魏太太听了,就字字刺在心上了。

  第十三回物伤其类(1)

  胡太太自发着她自己的牢骚,自说着她伤心的故事,她决不想到这些话,对于魏太太会有什么刺激的。她看到魏太太默然的样子,便道:“老魏,你对于我这番话有什么感触吗?”魏太太摇着头,gān脆答复两个字,“没有”。可是她说完这两个字之后,自己也感觉不妥,又立刻更正着笑道:“感触自然也是有的。可是那不过是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罢了。”

  胡太太脸上的泪痕,还不曾完全消失,这就笑道:“不要替我担忧,我不会失败的。除非他姓胡的不想活着,若是他还想作人,他没有什么法子可以逃出我的天罗地网。”魏太太点点头道:“我也相信你是有办法的。不过你也有一点失策。你让你大小姐和你当间谍,你成功了,胡先生失败了,他想起这事,败在大小姐手上,他能够不恨在心吗?这可在他父女之间,添上一道裂痕。”

  胡太太将头一摆道:“那没关系。我的孩子,得由我一手教养成功,不靠他们那个无用的爸爸。说起这件事,我倒是赞成隔壁陶太太的。你看陶伯笙忙得乌烟瘴气,孩子们教养的事,他一点也不办。倒是陶太太上心,肯悄悄地拿出金镯子来押款,接济小孩子。现在买金子闹得昏天黑地的日子,这倒不是一件易事。小孩子还是靠母教,于今作父亲的人,几个会顾虑到儿女身上。你叫杨嫂去看看她,她在家里作什么?也把她找来谈谈吧?”

  魏太太道:“好的,你稍坐一会,我去请陶太太一趟,若是找得着人的话,就在我家摸八圈吧。”胡太太笑道:“我无所谓,反正我取的是攻势,今天解决也好,明天解决也好,我不怕老胡会逃出我的手掌心。”

  魏太太带了笑容,走到陶家,见陶太太屋子里坐着一位青年女客,装束是相当的摩登,只是脸子huánghuáng的,略带了些脂粉痕,似乎是在脸上擦过眼泪的。因为她眼圈儿上还是红红的。魏太太说了句有客,将身子缩回来。陶太太道:“你只管进来吧。这是我们同乡张太太。”

  魏太太走了进去,那张太太站起来点着头,勉qiáng带了三分笑容。陶太太道:“看你匆匆地走来,好像有什么事找我的样子,对吗?”魏太太道:“胡太太在闹家务,现时在我家里,我要你陪她去谈谈。你家里有客,只好算了。”说着转身正待要走。那位张太太已把椅子背上的大衣提起,搭在手臂上。她向陶太太点个头道:“我的话说到这里为止,诸事拜托了。陶先生回来了,务必请他到我那里去一趟。我在重庆,没有靠得住的人可托。你是我亲同乡,你们不能见事不救呀。”说着,眼圈儿又是一红,最后那句话,她是哽咽住了,差点儿要哭了出来。

  陶太太向前握了她的手道:“你放心吧。我们尽力和你帮忙。事已至此,着急也是无用。张先生一定会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的。”那张太太无jīng打采的,向二人点点头,轻轻说句再见,就走了。

  魏太太道:“我看这样子,又是闹家务的事吧?”陶太太道:“谁说不是?唉!这年头这样的事就多了。”魏太太摇摇头道:“这抗战生活,把人的脾气都bī出来了。夫妻之间,总是闹别扭。”陶太太道:“他们夫妻两个,倒是很和气的。”

  魏太太道:“既是很和气的,怎么还会闹家务?”陶太太道:“唉!她是一位抗战夫人。前两天,那位在家乡的沦陷夫人,追到重庆来了。人家总还算好,不肯冒昧地找上门来,怕有什么错误,先住在旅馆里,把张先生由机关里找了去。张先生也是不善于处理,没有把人家安顿得好。不知是哪位缺德的朋友,和她出了一条妙计,写了一段启事在报上登着。这启事丝毫没有攻击张先生和抗战夫人的意思。只是说她在沦陷区六年,受尽了苦,现在已带了两个孩子平安到了重庆,和外子张某人聚首,等着把家安顿了,当和外子张某人,分别拜访亲友。这么一来,我们这位同乡的何小姐,可就撕破了面子了。她向来打着正牌儿张太太的旗号在社会上jiāo际,而且常常还奔走妇女运动。于今又搬出一个张太太来,还有两个孩子为证。你看,这幕揭开,凡是张先生的友好,谁人不知?这位何小姐气就大了,要张先生也登报启事,否认有这么一个沦陷夫人。张先生怎么敢呢?而且何小姐也根本知道人家有原配在故乡的。原以为一个在沦陷区,一个在自由区,目前总不会碰头。将来抗战结束了,她和张先生远走他方,躲开那位沦陷夫人。不想人家来得更快,现在就来了,而且在报上正式宣布身份。她根本装着不知道有一位抗战夫人,连事实都抹煞了,这让何小姐真不知道用什么手法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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