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_张恨水【完结】(77)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情愿回去筹款,筹得多少捐多少。”乩上批道:“胡说!现在即捐款亦须打手心五十板。”曹小风偷眼一看,那两个扶乩的,板着面孔,不像往日那样安闲。心想:

  “是了,早一个星期,我曾当总教长面前说了他们两句,今天他们是报仇一笔。”

  又磕了一个头,直挺挺的跪着,道:“请帝师饶恕。”这时那边乱笔在沙盘上飞舞,写着“打打打”!那两上奉示执刑的,道号悟能悟空两位先生,和曹小风向来不和,便走过来对曹小风道:“帝师已发怒了,你还不领刑吗?”说着拿了戒尺过来,便要动手。曹小风急了,跳起来就往外跑,昂头对着天,口里嚷道:“这是假的!这是假的!你们别这样捉弄我,惹得我戳破了这个纸老虎,大家都不好看。”说着他就跑走了。这时在这里的戈甘尘和一班社员,都勃然变色,心想曹小风违抗圣谕,离经叛道,这还了得!戈甘尘丢下帽子,赶紧跪在吕祖神位面前,说本人统率无方,是诚信未孚所致,而今跪在这里,请帝师处分。乩上批道:“子无罪,起来。”戈甘尘跪在地下道:“曹小风从事社务,很有功劳,望帝师饶他一次。弟子一定教他前来谢罪。”这些社员,看见戈甘尘跪着不起来,也只得都跪下,和曹小风讲情。

  乱上批道:“小风之罪,诚不可赦,姑念汝等恳求,恕其初犯。”大家看见这样批示,都磕了三个头,方才爬起来。乩上又批道:“李有泉听示。”旁边站着的李有泉,赶忙跪下。乩上批道:“着汝捐款一千元赈灾,愿否?”李有泉看见刚才的情形,哪敢说半个不字,而且他又是最信吕祖的,更不会抗命。便道:“弟子道谕捐款一千元。另外捐款五百元,为本会服务人员津贴。”沙盘上乩笔乱动,批道:

  “善哉!吾固知子为大慈善家也。”着赐川土二两,以奖有功。又批道:“吾知余子小隐,所藏川士甚多,可代予赠李子。然而予未免乞诸其邻而与之矣。哈哈!”

  余小隐家里藏的川土,都是六七年的老货,用坛子藏着,封好了口埋在土内。这是他自己享用的,除了他老太太而外,谁也莫想染指。这件事不知怎样被吕祖知道了,心里佩服帝师灵显的了不得,趴在地下磕了三个头,说道:“愿遵谕送李有泉二两川土。不知帝师要此遣兴不要?”乩上批道:“哈哈!仙人毋须此也。”杨学孟看见吕祖已心平气和,等余小隐爬起来了,便跪下去说道:“弟子有一友人杨杏园,欲来坛内进谒,现在坛外候谕,可否能让他进来?”乩上批道:“可。”杨学孟谢了吕祖,便走到外面来请杨杏园。

  杨杏园正等得不耐烦,埋怨道:“你怎样进去这久?”杨学孟道:“刚才帝师出了一个咏雪的题目,叫就做,又限定用九佳韵,当场就要jiāo卷,简直把我bī死了。

  我刚才才做完。”杨杏园道:“和神仙做诗,一定是做得很好,念给我听听。”杨学孟道:“这时没有工夫,你就随我进去罢。”杨杏园跟着他走过一重大院子,上面便是仙坛,门窗格扇漆得金碧辉煌的,坛上面供着吕祖的像,绣慢低垂,钟罄环列,香案上的紫钢炉,正焚着沉檀,香烟缭绕。四面摆着许多经卷,和玉瓷古玩,配上素梅碧桃秋海棠,和温室里养的鲜花一样,觉得这屋子里,别有一种天地。坛里的人穿着长袍马褂,都是恭而敬之的,说起话来,都是极低的声音,真是有些神秘的意味。杨学孟把杨杏园引进来,就先教他和吕祖磕头。事到了头上,杨杏园抵着面子,要躲也躲不了,只得在香案前摆的布垫上,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又作了一个揖。不过他心里总觉得此调不弹已久,好像做得不大合适。杨杏园磕过头,站在一边,只见那吕祖像的上面,挂着块大匾。上面题着四个大字“五教统一”。匾的右头题着一行大字,上写着“伤封赞化普渡挽劫救生大帝,兼授慈悲太上无量寿佛,五教归宗真主,并督办华洋水旱兵灾善后事宜纯阳道君”。他想道:

  “我只知道吕祖是八仙之一,不料他老人家有许多兼差。不过这统一五教,很不可解,中国向对儒释道三派,叫作三教,如今无端又添上两教,是哪里来的呢?难道耶稣回回也在内吗?”这个疑问,这时不便问,只搁在心里。只见那边沙盘上已经在那里画字,旁边备着墨笔huáng纸,有人恭录出来。原来小鹤仙临坛,他批道:“张仙今晨在浙境桃花岛为钓鳌之戏,下午赴普陀山约慈悲大士往孤山探梅。此时大概已到杭州,来坛当在一小时后也。”这时就有一个人对空中作了一揖,对着空中笑嘻嘻地,眼睛看着空中问道:“小鹤仙这样说,一定也来自海上,到了孤山没有?”

  那乩笔便在沙盘上,东挪西指,上上下下舞了一阵子,旁边依旧有人誊录出来。一看时,那上面写的道:“然也!孤山一带,云集迷山,雪香成海,实为江南妙景。

  予晤林和靖处士,彼方倚树微吟,清兴未阑也。”杨杏园看乩上这样说,便打算考一考仙家。轻轻的对杨学孟道:“这位仙人,既从孤山来,何不请他做两首梅花诗?”

  杨学孟扯了一扯他的衣襟,又微微地摇摇头,似乎表示此请犯禁似的。杨杏园看见如此,也就不便问,只得默然。一会儿工夫,有听差进来说:“移花照相馆,带着照相架子进来了。”这边统道长宗大海说道:“叫他把照相镜抬到这佛坛子里就得。

  至于照相,我们自己知道。他们满身的俗气,不要冲撞了神仙。”听差连连答应几个是,退了出去。照相馆的人,把gān片照相镜子,一切照相的东西,都放在院子里,然后退了出去。一时就有二个社友,走到院子里,将照相器具审查了一番,都摇着头道:“不很洁净。”总教长戈甘尘道:“既不很洁净,怎样可以替神仙照相?可以抬到里面去用檀香净水除去秽污。”那两个人便一同拿着照相器具,上别的屋子里去了。这里的社友,依旧在这里请仙扶乩。约有半个钟头的功夫,那沙盘上已经批出来了,八仙里面的张果老已经降坛。这里总教长统道长,都跪下去,问道:

  “弟子等现已遵帝师谕,准备替老仙照相,可否就照?”那乩上批道:“老夫方游海上三山,不远千里而来,正为此也。镜置院中,可北向,数日后,诸子可见吾入画之龙钟老态矣。哈哈!”乩上批完,大家忙乱了一阵子,已把照相器在院子里对北摆好。除了扶乩的以外,所有的人,都在院子里恭而敬之的站着,恭候仙家照相。

  一会儿,张果老在乩上批道:“吾已在镜前,可即摄影。”扶乩的看见批示,对外面一打招呼,这里摄影的人,把照相镜头对空中,一开一关就算照了相。在旁边参观照相的社友,依旧进坛来和临坛仙人谈道。戈甘尘便吩咐听差,把移花照相馆的人叫进来,叫他验明玻璃版,就带回去洗。照相的人知道这上面有神仙的像,也就摆出二十四分郑重的样子,把木盒子装着玻璃片带着走了。以上情形,杨杏园都看在眼里,似乎一点破绽也没有。心里想道:“难道这就把仙像照去了吗?”心里存着这个疑问,总还不能十分相信。一会辞着社员出来,杨学孟送到大门口。杨杏园道:“今天所照的相,是张果老。这个老头儿,是老骑着驴子的。这相片上有驴子没有?”杨学孟道:“怎么没有?昨天小鹤仙临坛,他就批明了,说是倒骑着驴子呢。三天后,片子就可以洗出来,你再瞧罢。”说着两人各自分别,行不到十几步,后面有头驴子飞也似的,从除恶社大门跑出来,一身黑毛,两只白耳朵,很是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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