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_张恨水【完结】(265)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说着,掏了一块银币,啪的一声,向桌上一拍,银币由桌面向上一蹦,落在一只茶杯子里,把杯子又打了一个。银妃吓得不敢作声,满脸通红,靠着门象木头人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早有两个年纪大些的阿姨,抢了进来,放出笑脸,对刘德标道:

  “老总,你别生气。因为她屋子里有客,所以没有请过去。现在就给诸位腾屋子,请你稍微等一等。”王金榜用脚在地上一顿,说道:“叫他快一点腾屋子,老子不耐烦等。”银妃见有阿姨在那里敷衍,便想抽身逃走,脚刚一移动,王金榜喝道:

  “你往哪里去?不陪咱们吗?咱们一样的花钱。”银妃吓了一跳,又站住了。一个阿姨笑道:“她去腾屋子呢,那里是走开?”娘姨一面说着,一面在茶杯里掏出那一块钱,jiāo给刘德标道:“老总,这个我们可不敢收,千万收回去。”刘德标接着钱,眼睛一瞪道:“怎么着,嫌少吗?”阿姨道:“不敢不敢,没有这样的规矩。”

  刘德标这才将钱收下。娘姨回头问屋子腾好了吗?外面答应腾好了。娘姨便道:

  “四位老总请,请到我们屋子里去坐。”刘德标口里唱着梆子腔,便和他同志三人,一齐到银妃屋里来。四个人唱是唱,闹是闹,银妃坐在屋里笑又笑不出,哭又不敢哭,真是进退两难。

  约有半个钟头,侯润甫一班人来了,银妃掀起一面窗纱,隔着玻璃,向院子外一看,认得这是昨天新认识的一班客,连忙招呼娘姨出去招呼。娘姨将他们引在隔壁屋子里坐了,轻轻的说道:“诸位老爷,对不住。我们姑娘在屋子里陪上了几个大兵,走不出来。”侯润甫道:“那要什么紧。你们也太胆小了。”娘姨道:“我们总是不得罪他的好,坐一会子,他也会走的。”侯润甫皱着眉对陈学平道:“这种情形,实在不好,我们得取缔取缔。”陈学平道:“这事老头子一定不知道,给他一说,他必然要办的。”正说时,刘德标四人在银妃屋子里,高声唱蹦蹦儿戏,难听已极。侯润甫对着壁子喝道:“是哪里来的这班野东西,这样胡闹。”那边吴国梁,听到有人喝骂,便抢出房门,站在院子里,骂道:“那屋子里骂人的小子,给我滚出来。”班子里见他这个大个儿往屋外一挺立,早有三分惧怕。他不住的卷着两只衫袖,鼻子里出气,呼呼有声,大家越是吓得面无人色。在这个时候,刘德标王金榜蒋如虎都闯将出来,口里只嚷要打,满班子里人,都闪在一边,睁眼望着,以为今日难免要出人命的。不料门帘一掀,侯润甫走了出来,这四人立刻软化了。

  各人的脚一缩,挺着身躯立正,同时向侯润甫行了一个举手礼。侯润甫背着两只手,站在他们当面,昂头冷笑了两声,说道:“我说闹的是谁?原来就是你们。”说到这里,嗓子突然加紧,喝道:“你们这样闹,还要你那两条腿不要?我现在也不难为你们,你给我立正在这里,让大家看看,免得人家说我们没有军纪风纪。”这四个人立着象僵尸一般,哪个敢说话。于是陈学平王朝海马翔云都出来了。对侯润甫道:“叫人家立正在这里,怪寒碜的,让他们去罢。不许他们以后再闹就是了。”

  侯润甫道:“我向来不发脾气的,发了脾气,可就不好惹,我非……”陈学平不等他说完,便道:“这里也不是管他们的地方,让他们回去罢。明天回去罚他们也不迟。”侯润甫于是对刘德标四人道:“看大家讲情分上,饶恕你一次,去罢。”刘德标听说,又行了一个举手礼,然后出门去了。满班子里人一见侯润甫这种情形,才知道他大有来头,都叫痛快。

  银妃先就觉得侯润甫是极平常的人,这样一来,她懊悔不迭,昨天不该冷待他们,一来几乎丢了一班好客,二来又怕侯润甫发脾气。连忙走过来,牵着侯润甫的手道谢。两个娘姨,赶快给他们拿着帽子,就向自己屋里引。侯润甫坐着,银妃就站在他面前说笑。对于王朝海三个人,也是老爷长老爷短的称呼。侯润甫让她恭维得够了,起身要走,银妃一歪身,坐在他怀里,口里说道:“我不许你走,至少还坐一个钟头呢。”侯润甫笑道:“你就留住了我一个人,我几位朋友,也是要走呀。”

  银妃听说,又将陈学平一一敷衍了一阵。最后又伏在侯润甫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轻轻问道:“烧两口烟玩玩,好不好?”侯润甫道:“玩两口倒可以,可是我们都不会烧。”银妃道:“自然我来烧。可是您只玩两口得了,不要抽多了,抽多了要醉的。”又对马翔云道:“你三位老爷,也来玩玩。”娘姨听见她说,早在橱子抽屉里拿出烟家伙,放在chuáng上。银妃躺在左边,侯润甫四个人,轮流的躺在右边抽烟。

  又闹了一个钟头,侯润甫才走。银妃挽着他的手,直送到院子中央,还是十二分的表示亲热。他们四人出了班子,这才哈哈大笑。

  第七十二回 漂泊为聪明花嫌解语 繁华成幻梦诗托无题当时,在胡同里走着,向四个八大爷,连声道谢。又道:“痛快痛快,昨天晚上一股怨气,完全冲出来了。那拈花虽然没有银妃那样冰我们,但是她也很瞧我们不起。我们再请这四位大爷到她那里去闹一闹。”陈学平道:“闹一国还可以,那算是出气。若是闹了又闹,人家疑心我们拿她作幌子,那可不好办。”马翔云道:

  “这事也用不着那样做圈套。拈花不是很羡慕杨杏园吗?叫老陈邀着杨杏园和我们一块儿去,她就会好好的招待了。”侯润甫道:“要这样,今晚上可就去不成了。”

  陈学平道:“本来也就不必今天去。好玩的地方,留着慢慢的玩,何必一天晚上,就把它玩一个gān净哩?”侯润甫道:“我们还走一家吗?”陈学平道:“不必,打两盘球得了。坐久了,也该松动松动身体呢。”陈学平一提,大家都同意,又到球房里去。这打球也象抽烟一般,不抽烟倒也不过如此,一抽上了瘾,就非抽足不可,所以打一两盘球,决是不能休手的,他们一打球,一直就打到十二点钟方始回家。

  到了次日,陈学平记着侯润甫的约会,一吃了早点心,便到杨杏园寓所里来。

  这个时候,已是yīn历三月快完,天气十分暖和。院子里摆满了盆景,新叶子上,一点儿尘土没有,生气勃勃的。那两株洋槐,稀稀的生出茧绸一般的嫩叶,映着院子地下的树影,也清淡如无。沿着廊沿下,一列有几盆白丁香花,一股香气,直在太阳光里dàng漾。陈学平走进来,只见杨杏园捧着一本书在廊下走来走去的看。正要喊他,他已看见了,便请他进屋子去坐。杨杏园道:“我们好久不见面了。初听说北京有一个老同学,便很高兴的找到一处谈谈。见了几回面之后,究竟因为出学校门以后,年数隔得多了,性情都有些改变,见个一二回面,感情依然恢复不起来,所以又淡下来,你说是不是?”陈学平笑道:“这话果然,我也这样想着,只是说不出所以然来。什么难事,经你们新闻记者一揣摸,就有头有尾了。”杨杏园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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