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_村上春树【完结】(82)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我也慡快。别人的车,别人的想像力。”我说,“对了,最近和太太可水rǔjiāo融?”

  他啜了口伏特加,点点头。外面潇潇落雨,店内空空dàngdàng,顾客只我们两人。领班无事可gān,擦起酒瓶子来。

  “水rǔjiāo融。”他沉静地说,抿起嘴唇笑了笑,“我们在相爱。我们的爱由于离婚而得以确认,得以加深。如何,罗曼蒂克吧?”

  “罗曼蒂克得差点儿晕过去。”

  他嗤嗤笑着。

  “真的哟!”他神情认真地说。

  “知道。”我说。

  我和五反田见面时基本都谈论这些。我们口气虽然轻松,但内容都很严肃,严肃得甚至需要不时以玩笑作添加剂。玩笑大多不够高明,但这无所谓,只要是玩笑即可,是为玩笑而玩笑。我们需要的仅仅是玩笑这一共识。至于我们严肃到何种地步,惟有我们自身晓得。我们都已34岁,这和13岁同样是棘手的年龄,当然其含义不同。两人都已多少开始认识到年龄增大这一现象的真正含义。而且已经进入必须对此有所准备的时期,需要为即将来临的冬季备妥足以取暖的用品。五反田用简沾的语言对此进行了表述。

  “爱!”他说,“这就是我们需要的。”

  “有激情!”我说。我也同样需要。

  五反田默然片刻。他在默默地思索爱。我也在思索,间或想到由美吉,想起那个雪花飘舞的夜晚她喝光五六杯玛莉白兰地的情景。她喜欢玛莉白兰地。

  “女人睡得太多了,腻了,够了!睡多少都一个样,gān的事一个样。”五反田随后说道。“需要爱,喂,向你坦白一件重大事项:我想睡的只有老婆。”

  我啪地打一声响指:“一针见血!简直是神的语言,金光四she。应该开个记者招待会,庄严宣布‘我想睡的只有老婆’。人们笃定感动莫名,受到总理大臣表彰也未可知。”

  “不止,荣获诺贝尔和平奖也有可能。因为我可是向全世界宣告‘我想睡的只有老婆’的哟!这不是常人所能轻易做到的。”

  “领诺贝尔奖怕是需要礼服大衣吧?”

  “买嘛!反正从经费里报销。”

  “妙极!典型的神明用语。”

  “领奖致辞在瑞典国王面前进行,”五反田说,“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想睡的对象只有老婆一人。感动热cháo,此起彼伏。雪云散尽,阳光普照。”

  “冰川消融,海盗称臣,美人鱼歌唱。”

  “有激情!”

  我们又沉默下来,分别思考爱。在爱方面值得思考的太多了。我想,把由美吉请到我住处做客的时候,一定得准备好伏特加、西红柿汁、倍灵调味汁和柠檬。

  “不过,你也许什么奖也捞不到,”我说,“而仅仅被当成变态分子。”

  五反田想了一会儿,缓缓地频频颔首。

  “是啊,这有可能。我这言论属于性反革命,多半要被情绪激昂的群众踢得一命呜呼。”他说,“那样我就成了性殉教者。”

  “成为第一个为性而殉教的演员。”

  “要是死了,可就再也同老婆睡不成喽。”

  “高见。”

  我们又默默地喝酒。

  便是这样谈论严肃的话题。如若有人从旁听见,恐以为全是笑谈。而我们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都认真。

  他一有时间就打电话给我。或到外面的酒吧,或来我住处聚餐,或去他公寓碰头。如此一天天过去。我横下心不做任何工作。工作那东西做不做一个样。没了我世界也照样发展。我静等事态发生就是。

  我把余款和旅行所用那部分的发票给牧村拓寄去。忠仆马上打来电话,告诉我钱要多收一些。

  “先生说这样过意不去,而我也不好处理。”忠仆说,“jiāo给我办好吗?保证不给你增加负担。”

  我懒得争执不休,便说明白了,这回就任凭你们处置好了。于是牧村拓很快把30万日元的银行支票寄了过来。里面有张收据,上面写道“取材调查费”。我在收据上签字盖章,然后寄出。什么都能用经费报销,这世界也真是可爱。

  我把30万日元支票装入票夹,放在桌面上。

  连休假转眼过去。

  我同由美古通了几次电话。

  通话时间的长短由她决定。有时颇长,有时说声“忙”就放下。有时久久沉默,有时突然挂断。但不管怎样,我们得以通过电话相互jiāo谈,也相互jiāo换一点情况。一天,她把住处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这可是扎扎实实地跨进了一步。

  她每周去两次游泳学校。每当她提起游泳学校时,我的心就像心地单纯的高中生一样时而颤抖时而伤感时而黯然。好几次我都想问起她的游泳教师——什么样子,多大年龄,英俊与否,待她是否过于殷勤等等。但终未出口。我怕她看出我的嫉妒。怕她这样对我说道:“喂,你是嫉妒游泳学校吧?哼,讨厌,我顶讨厌这样的人,居然嫉妒游泳学校,作为男人简直一钱不值。我说的你明白?真的一钱不值,再不想看见你第二次。”

  所以,在游泳学校上面我绝对缄口不语。越是缄口不语,关于游泳学校的妄想越是急剧膨胀。练习结束之后,教师将她单独留下进行特别训练,那教师当然是五反田。他把手贴在由美吉的胸部和腹部,教她练习自由式游泳。他手指抚摸她的rǔ房,擦过她的大腿根,还告诉她别介意。

  “不必介意,”他说,“我想睡的只有老婆。”

  游泳学校妄想曲。

  傻气!然而我无法将其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每次给由美吉打电话,我都要被这妄想折磨半天。而且这妄想渐渐复杂起来,各色人物接连登场。喜喜和雪。盯视五反田在由美吉身上游移的手指之间,由美吉不知何时变成了喜喜。

  “喂,我可是个再平庸不过的普通人哟!”一天,由美吉说道。那天夜里她一点jīng神也没有,“与人不同的只有名字,其余全都一样,不过每天每日在这宾馆服务台里做工来白白làng费人生罢了。再别给我打电话,我,不是值得你花长途电话费那样的人。”

  “你不是喜欢在宾馆里做工吗?”

  “嗯,是喜欢,做工本身倒不感到怎么痛苦。只是我有时觉得好像被宾馆一口吞掉,一刻一刻地。每当这时我就想自己到底算什么,我这样的同没有一个样。宾馆好端端地在那里,而我却不在,我看不见我,自我迷失。”

  “对宾馆你怕是考虑得过于认真了。”我说,“宾馆是宾馆,你是你。我时常考虑你,有时也考虑宾馆,但从不混为一谈。你是你,宾馆是宾馆。”

  “知道的,这点。可就是经常混淆,分不清界线。我的存在我的感觉我的个人生活全被拖入宾馆这个宇宙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何人都这样,任何人都被拖入某处,看不到其中的分界线。不光你一个人,我也同样。”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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