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集_村上春树【完结】(57)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你不知道唐古利乌鸦,就来应征这比赛呀?”

  “对不起,我太孤陋寡闻了。”

  “真伤脑筋哪。”总经理说着摇摇头:“连唐古利乌鸦都不知道的话…··哟!算了,没关系,请跟我来吧。”

  我跟在他后面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搭电梯上六楼,然后又穿过一道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大铁门。按了门铃之后,走出一个体格魁梧的守卫来,确认对方是总经理之后把门打开,警戒蛮森严的。

  “唐古利乌鸦在这里面。”总经理说:“所谓唐古利乌鸦是一种特殊的鸦族,自古就只吃唐古利烧饼为生……”

  除此之外不必再多加说明了。房里有上百只乌鸦,在高达五公尺左右的空旷似仓库的房里,架有几根横木棒,唐古利乌鸦就在上面一排排密密麻麻地栖息着,唐古利乌鸦比一般乌鸦大得多。大的身长大约有一公尺,小的也有六十公分左右。仔细一看,他们竟然没长眼睛。应该有眼睛的地方,只粘着白色的脂肪球而已,然而身体却浮肿得像要胀破了似的。

  唐古利乌鸦一听见我们进去的声音,就开始一面啪啪啪啪地扑着翅膀,一面齐声联叫起来。起初听来觉得只不过是乱哄哄的声音,耳朵渐渐习惯了以后,才知道他们好像都在叫着“唐古利烧饼、唐古利烧饼”。是一种一看就令人讨厌的动物。

  总经理从手上捧着的盒子里,掏出唐古利烧饼撒在地上,于是一百只唐古利乌鸦竟一起飞扑而上。并且为了争夺唐古利烧饼,而互相啄食别的乌jī的脚爪,甚至眼睛。哎呀!完了。原来就是这样才都失去了眼睛。

  其次总经理从另外一盒里,拿出类似唐古利烧饼的其他糕饼散落在地上。

  “你看,这些是唐古利烧饼竞赛中落选的东西。”

  乌鸦们和刚才一样,一拥而上,可是一发现那不是唐古利烧饼之后,却都把它吐掉,并一起愤怒地高声叫着:

  “唐古利烧饼!”

  “唐古利烧饼!”

  “唐古利烧饼!”

  他们大声叫着。那叫声传到天花板发出回声,震得耳膜都痛了。

  “你看吧!他们只吃真正的唐古利烧饼呢。”他得意洋洋地说:“冒牌货他们沾都不沾。”

  “唐古利烧饼!”

  “唐古利烧饼!”

  “唐古利烧饼!”

  “那么,接下来让我把你做的唐古利烧饼撒下去看看,他们 吃就入选,他们不吃就落选。”

  有没有问题呀?我不安起来,忽然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让这些靠不住的家伙试吃,以决定当选或落选,根本上就错了。但是总经理并不理会我的疑虑,只管把我应征的“新唐古利烧饼”痛快地撒满~地。乌鸦们又一起蜂拥而上。接下来混乱开始了,有的乌鸦满足地吃着,有的乌鸦把它吐出来,吼着:唐古利烧饼!其次抢不着、没吃到的乌鸦一兴奋,竟然对着吃到的乌鸦的喉核猛力啄下,血花缤纷飞溅。其他的乌鸦才正扑向别的乌鸦吐出来的烧饼,却又被大叫唐古利烧饼的巨大乌鸦捕捉到,肚子被撕裂了。就这样展开了一场混乱的战斗。血腥召唤着血腥,憎恨召唤着憎恨。虽然只不过是个饼而已,对乌鸦们来说那部代表了一切。因为惟有是唐古利烧饼,或非唐古利烧饼,是关系着他们生死存亡的问题。

  “你看吧!”我对总经理说:“因为你一下子撒太多,对他们刺激过度了。”

  然后我一个人走出房间,下了电梯,走出唐古利制果公司的建筑物。虽然奖金两百万元泡汤相当可惜,不过往后的漫长人生,叫我跟那些乌鸦打jiāo道,那可免谈!

  我只做自己爱吃的,给自己吃。管他什么乌鸦,全都互相啄死算了!

  村上chūn树短篇集

  烧仓房

  3年前,我和她在一个熟人的婚礼上相遇,要好起来。年纪我和她几乎相差一轮,她20,我31。但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当时我伤脑筋的事除此之外多的是。老实说,也没工夫一一考虑什么年龄之类。她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把年龄放在心上。我已结婚,这也不在话下。什么年龄、家庭、收入,在她看来,都和脚的尺寸声音的高低指甲的形状一样,纯属先天产物。总之,不是考虑便能有对策那种性质的东西。

  她一边跟一位有名的某某老师学哑剧,一边为了生计当广告模特。不过,因她嫌麻烦,时常把代理人jiāo待的工作一推了之,所以收入实在微乎其微。不足部分似乎主要靠几个男人好意接济。当然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是根据她的语气猜想大概如此。

  话虽这么说,可我并非暗示她为钱而同男人困觉什么的。偶尔或许有类似情况。即使真有,也不是本质性问题。本质上恐怕单纯得多。也正是这种无遮无掩不拘一格的单纯吸引了某一类型的人。在她的单纯面前,他们不由想把自己心中盘根错节的感情投放到她身上去。解释固然解释不好,总之我想是这么回事。依她的说法,她是在这种单纯的支撑下生活的。

  当然,如此效用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这同"剥橘皮"是同一道理。

  就讲一下"剥橘皮"好了。

  最初认识她时,她告诉我她在学哑剧。

  我"哦"了一声,没怎么吃惊。最近的女孩都在搞什么名堂。而且看上去她也不像是一心一意磨练自己才能的那种类型。

  而后她开始"剥橘皮"。如字面所示,"剥橘皮"就是剥橘子的皮。她左边有个小山般满满装着橘子的玻璃盆,右边应该装橘皮的盆---这是假设,其实什么也没有。她拿起一个想象中的橘子,慢慢剥皮,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吃罢一个,把渣归拢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边的盆。如此反复不止。用语言说来,自然算不了什么事。然而实际在眼前看10分20分钟---我和她在酒吧高台前闲聊时间里她一直边说边几乎下意识地如此"剥橘皮"---我渐渐觉得现实感被从自己周围吮吸掉。这实在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过去艾科曼[Karl Adolf Eichmann(1906~1962),纳粹党卫军中校,作为二战中屠杀犹太人的主要罪犯,在阿根廷被以色列秘密警察逮捕,在耶路撒冷被判死刑。]在被送上以色列法庭时,有人建议最合适的刑法是将其关进密封室后一点点将空气抽去。究竟遭遇怎样的死法,详情我不清楚,只是蓦然记起这么回事。

  "你好像满有才能嘛。"我说。

  "哎哟,这还不简单,哪里谈得上才能!总之不是以为这里有橘子,而只要忘掉这里没橘子就行了嘛,非常简单。"

  "简直是说禅。"

  我因此中意了她。

  我和她也不是常常见面。一般每月一回,顶多两回。我打电话给她,约她出去玩。我们一起吃饭,或去酒吧喝酒,很起劲地说话。我听她说,她听我说。尽管两人之间几乎不存在共同话题,但这无所谓。可以说,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吃喝钱当然全由我付。有时她也打电话给我,基本是她没钱饿肚子的时候。那时候她的确吃很多,多得叫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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