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book3_村上春树【完结】(64)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这个少女打算离开这里,牛河明白。行李都装进了包里,打算移动到别的场所去。再也不打算回到这里。就是这样的气息。她决定离开这里,也许是注意到了我躲在这里。这么一想心脏的跳动不禁加快。

  少女离开玄关后站定,像之前那样仰视着天空。在jiāo错纠缠的点天和变压器之间搜寻者什么的身影。太阳镜的镜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她在寻找着什么,或者是没有找到什么,因为太阳镜而看不出表情。大概三十秒少女纹丝不动的仰视着天空。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扭过头去,将视线投向牛河躲藏的窗户。她取下太阳镜放进外套的口袋里。然后皱起眉,将焦点落在窗户角落伪装过的望远镜片上。她是知道的,牛河再次这么想。我藏在这里,自己被偷偷的观察着,那个少女都是知道的。而且反过来,从镜片透过镜头逆行观察着牛和。像是水在弯曲的水管里逆流一样。两只手臂的皮肤起着jī皮疙瘩。

  深绘理不时眨眼。双眼皮像是立着的寂静生物一般缓缓的一上一下。可是之外的部分却一动不动。她就那么站在那里,像只修长孤高的鸟一般拧着脖子,直视着牛河。牛河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少女那里挪开。世界全体全都静止了一样。无风,声音也停止了在空气中的震动。

  终于深绘理不再盯着牛河。再次扬起脸,看向刚才看过的天空。可是这次几秒后结束了观察。表情没有变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深色太阳镜再次将脸遮上。然后走向马路。她的步调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应该立马出门,追在她的身后吗。天吾还没有回来,确认少女去向的时间也很富余。去了哪里,知道的话也不会有损失。可是牛河不知怎的从chuáng上站不起来。身体像是麻痹了一样。透过镜头传递过来的她锐利的视线,将行动必要的力量,全都从牛河那里夺走了似的。

  哎算了,牛河坐在chuáng里对自己说道。我必须找到的只有青豆。虽然对深田绘里子很有兴趣,她也只是个偏离主题的存在罢了。偶然出现的路人而已。从这里离开的话,就这么让她去哪里吧。

  深绘理走在路上,快速朝着车站的方向而去。一次也没有回头。牛河在日光照she的窗帘缝隙间目送着那个背影。在她背后左右摇摆的绿色挎包已然不可见后,牛河像是爬似的离开chuáng前的相机,靠在墙壁上。等待着正常的力量回到身体里。嘴里叼上七星,用火点燃。将烟深深的吸进去。可是却感觉不到香烟的味道。

  力量怎么也恢复不来。手脚还残留着麻痹感。而且注意到的时候,他的体内生出了奇妙的空间。那是纯粹的空dòng。那个空间意味着仅有的缺落,恐怕还有着虚无。牛河在自己内部生出的见所未见的空dòng里坐下,再也站不起来。胸口还能感觉到钝感的痛,正确说来那不是痛。而是缺落和非缺落的连检点中生出的压力差。

  他久久地坐在空dòng底里。靠着墙壁,吸着没滋没味的烟。少女离开后留下了那份空间。不,也许不是那样的,牛河想。那原本就在我的体内,是她告诉我那个的存在罢了。

  牛河注意到了,自己因那个叫深田绘里子的少女而全身颤动。她那一动不动深邃而锐利的视线,不仅仅是身体,动摇的而是牛河这个存在的根本。简直像是激烈的失恋了的人一般。牛河体会到这样的感觉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不,不是那样的,他想。为什么我非得恋上那个少女不可呢?像我和深田绘里子这样不般配的组合,在这个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没有必要专门到洗漱间看看镜子。不,不仅仅是外貌。从头到脚任何方面,都不会有像我距离她这么遥远的人了。我也不是因为性的方面被她吸引了。说到性的欲求,牛河每个月一次或两次,有相熟的jì***女就足够了。打电话叫到宾馆的房间,jiāo合,和去理发店一个样。

  那恐怕是灵魂的问题。考虑之后牛河得出这样的结论。深绘理和他之间产生的,是灵魂的jiāo流。虽然几乎很难相信,那个美少女和牛河,从望远镜头的两侧各自凝视着对方,深邃幽暗的理解了互相的存在。就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他和少女之间互相展开了各自的灵魂。之后少女去了哪里,将牛河一个人留在了空旷无人的dòng窟中。

  那个少女知道的,我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过望远镜头暗中观察着她。也知道我一直尾随她到的车站前的超市。虽然那时一次也没有向后看过,无疑她是知道我的存在的。即使是那样,她的眼神里也没有责怪牛河的意思。她在遥远而深邃的地方理解了我,牛河这么感觉到。

  少女倏尔出现,倏尔消失。我们各自从不同的方向来,偶然在路上jiāo汇,不过短暂的时间里视线重合,之后又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去。再也不会和深田绘里子相遇了,我。这是仅有的那么一次。如果再和她相会,除了现在这样,我还能要求她怎么样呢?我们再次站立在远离世界的两端。任何地方也不会有结合彼此的语言。

  牛河就这么靠着墙壁,从窗帘的缝隙中检查着进出玄关的人。也许深绘理改变主意回来也说不定。也许想起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房间里。可是少女当然不会再回来。她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再回来。

  牛河在那个午后,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度过。那份无力感没有形体没有重量。却让血液的运行变得迟缓。视野里蒙上淡淡的霞,手脚的关节也变得倦态沉重。闭上眼睛,在肋骨的内侧还能感觉到深绘理视线留下的疼痛残存着。疼痛如同海岸上不断涌上的平稳波làng,来而又去,去而又来。不是疼痛会让人不得不皱起脸那么严重。可是同时,却又能感觉到迄今为止没有体验过的温存。牛河这才发觉到。

  妻子也好两个女儿也好,带草坪的中央林间的一栋房子也好,牛河从来都没有获得过温暖。他的心里常年有着不化的冰山。他与这又硬又冷的内芯一起送走了过去的人生。而且从没有感觉过冷。那对他而言是【常温】。可是不知怎的,深绘理的视线却将冰封的内芯,短短的时间里就这么融化了。同时牛河开始感到胸口钝感的疼痛。是内芯的冰冷将那里的疼痛钝化麻痹了吧。像是jīng神的防卫作用一般。可是现在他却接受了那个疼痛。某种意义上是欢迎这份疼痛。他感受到的温暖,是和疼痛一块造访的。不接受疼痛,温暖也不会有。像是某种jiāo易一样。

  (村长你啰嗦死了 牛河被深绘理jīng神鞭笞不早就写过了么!怒!)午后小小的日光当中,牛河同时品味着这疼痛与温存。心灵平静,身体也一动不动。无风平稳的冬日。道路上的行人从煦和的阳光中穿过。可是太阳徐徐西斜,建筑陷入yīn影,日光最后消失不见。失去午后的温暖,终于寒冷的夜晚到访。

  牛河深深的叹息,靠在墙壁的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剥下了什么。虽然还有几分麻痹感残留着,在房间里活动已经没有大碍。差不多该站起来了,牛河伸展着手脚,各个方向扭动粗短的脖子。两手几次握起松开。然后榻榻米上做伸展讯东。身体的关节发出迟钝的声响,肌肉一点点的回复柔软性。

  (我草!扔键盘的冲动~!啰嗦啰嗦!~)人们从工作和学校回来的时刻到了。不能不继续监视工作,牛河对自己说。这不是喜欢和讨厌的问题。也不是正确不正确的问题。一旦开始就必须坚持到最后。那里有的也是我自身的命运。在空dòng的底端,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沉思里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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