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得出奇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两个星期。像漫长的台风眼一般的两个星期。天吾暑假期间每周在补习学校上四天课,其余时间便用来写小说。没有一个人联系他。深绘里失踪事件有什么进展?《空气蛹》是否仍在畅销?天吾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世界就是世界,随它去吧。有事的话,对方肯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八月逝去,九月来临。每天都像这样,永远平安无事该多好。天吾一边泡着早晨的咖啡,一边不出声地想。如果说出声,谁知道会不会被某个尖耳朵的恶魔听到。所以他无声地祈祷平安能持续下去。但事与愿违才是人世的常态。他不希望的是什么,世界似乎反而了如指掌。
这天上午十点过后,电话铃响了。让铃声响过七次后,天吾无奈地伸手拿起听筒。
“我现在可以去你那里吗。”对方压低了嗓音问。据天吾所知,能问出这样不带问号的疑问句的人,世上只有一个。在声音的背景里,能听见广播声和汽车的排气声。
“你现在在哪里?”天吾问。
“在一个叫丸商的商店门口。”
从他的住处到那家超市,连两百米都不到。她是从那里的公用电话打过来的。
天吾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可是,你到我家来恐怕不好吧。我的住所说不定受到了监视,再说社会上都认定你失踪了。”
“住所说不定受到了监视。”深绘里把天吾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
“对。”天吾说,“我身边最近发生了许多怪事。我猜这些肯定和《空气蛹》有关。”
“是那些生气的人。”
“可能。他们好像在生你的气,顺便也有点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改写了《空气蛹》。”
“我不在乎。”深绘里说。
“你不在乎。”天吾把对方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这肯定是个会传染给别人的习惯。“不在乎什么?”
“就算房子受到监视也不怕。”
天吾一时无言以对。“但我也许在乎。”他终于说。
“我们俩最好在一起。”深绘里说,“两个人齐心协力。”
“索尼和雪儿。”天吾说,“最qiáng的男女二重唱。”
“最qiáng的什么。”
“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我到你那里去。”
天吾正打算说话,另一端传来了挂断电话的声音。不管是谁,都在话才说到一半时,就自作主张地挂掉电话,简直就像拿砍刀斩断吊桥一样。
十分钟后,深绘里来了。她双手抱着超市的塑料购物袋,身穿蓝条纹长袖衬衫和紧身蓝牛仔裤。衬衫是男式的,胡乱晾晒后也没有熨烫。肩上还挎着个帆布包。为了遮住面孔戴了一副大大的太阳镜,但很难说起到了伪装效果,反而会引人注目。
“吃的东西应该多一点。”深绘里说,然后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放进了冰箱。她买来的,几乎全是已烹饪好的东西,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后就能吃。还有咸饼gān和奶酪。苹果和番茄。还有罐头。
“微波炉在哪里。”她环视一圈狭窄的厨房,问。
“没有微波炉。”天吾回答。
深绘里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并没有发表感想。她似乎想象不出没有微波炉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住在你这里。”深绘里像在通告一个客观事实。
“住到什么时候?”天吾问。
深绘里摇摇头。那意思是说不准。
“你那个藏身处怎么了?”
“有事发生时,我不想是一个人。”
“会发生什么事吗?”
深绘里没有回答。
“我还是得再哕唆一句,这里不安全。”天吾说,“好像有些人盯上了我。还没弄清那是什么人。”
“世上不存在安全的地方。”深绘里说。随后意味深长地眯起眼,手指轻轻地捏住耳垂。这个肢体语言表示什么意义,天吾不知道。恐怕不表示任何意义。
“所以,在哪儿都一样。”天吾说。
“世上不存在安全的地方。”深绘里重复道。
“也许是这样。”天吾承认,“超过一定水平之后,危险的程度就没有什么差别了。不过先不管它,我马上就得去上班了。”
“去补习学校上班。”
“对。”
“我待在这里。”深绘里说。
“你待在这里。”天吾重复道,“这样更好。别出去,谁来敲门也不要吭声。电话铃响了也不要接。”
深绘里默默地点头。
“对了,戎野老师怎么样了?”
“昨天‘先驱’被搜查了。”
“就是说,因为你的案件,警方搜查了‘先驱’总部?”天吾惊 讶地问。
“你不看报纸吗。”
“我不看报纸。”天吾又一次重复道,“最近这段时间我没有心思看报纸,不了解详情。既然这样,教团可要遇上大麻烦了。”
深绘里点点头。
天吾长叹了一口气。“而且会比以前更生气吧。就像被人捅了窝 的马蜂一样。”
深绘里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想象从蜂窝里飞出来的、 气得发疯的蜂群。
“可能。”深绘里小声说。
“那么,你父母的下落有线索了吗?”
深绘里摇摇头。关于这件事,还没有任何线索。
“总之,教团那帮家伙正气得发疯。”天吾说,“如果弄清失踪事件是个骗局,警察无疑也会对你发怒。顺便也会对我发怒吧。因为我明知真相,却窝藏了你。”
“正因为这样,我们更应该齐心协力。”深绘里说。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正因为这样?”
深绘里点点头。“是我用词不当吗。”她问。
天吾摇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个词的发音有一种新鲜感。”
“要是你觉得麻烦,我就去别的地方。”深绘里说。
“你待在这里没关系。”天吾无奈地说,“你又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不是吗?”
深绘里简短而明确地点点头。
天吾从冰箱里拿出大麦茶喝。“我不欢迎发火的马蜂,但你的忙,我总可以帮。”
深绘里盯着天吾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看上去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深绘里的嘴唇撇成奇怪的角度,随即恢复了原状。没办法解释。
“不必解释。”天吾说。如果不解释就弄不懂,再怎么解释也弄不懂。
天吾走出家门时,告诉深绘里:“我给你打电话时,先等铃声响三下,然后挂掉。接着我会再打一次,这下你再接电话。明白吗?”
“知道了。”深绘里说,然后复述道,“你等铃声响三下就先挂掉,然后会再打一次,这时我再接电话。”听上去像是在一边翻译古代石碑的铭文,一边念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