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_村上春树【完结】(49)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那么,你祖父在这楼下挖地dòng的事他们也知道?”

  “呃——怎么样呢?我想未必知道。这座楼施工时祖父叫人搞了个特别设计,以便可以从房间直接进入地下,知道此事的仅限于极少几个人,不外乎楼主和设计师。对施工人员说是下水道,图纸申报方面也处理得天衣无缝。”

  “肯定花一大笔钱吧?”

  “可能。不过祖父有的是钱。”女郎说,“我也同样,我也是个十分了得的阔佬。父母的遗产和保险都买了股票,越积越多。”

  女郎从衣袋掏出钥匙,打开电梯,两人跨进上次那个空dàngdàng的奇妙电梯。

  “股票?”

  “嗯。祖父教过我如何玩股票。如情报的取舍、行情的分析、逃税的办法、海外汇款的方式等等。股票很有意思。你可玩过?”

  “遗憾。”我连定期都没存过。

  “祖父成为科学家之前做股东来着,靠股票攒钱。攒得太多了,这才不做股东,而当了科学家。厉害吧?”

  “厉害厉害。”我赞同道。

  “祖父gān什么都是一流人才。”女郎说。

  电梯运行速度同上一次乘时一样,不知是上升还是下降。花的时间依然很长。想到这时间里一直受到电视摄像机的监视,心里不由七上八下。

  “祖父说学校教育效率太差,培养不出一流人才。你怎么看?”

  “是吧,大概是的。”我说,“16年前我也上学来着,是觉得没起太大作用,以致我不会说外语,不会玩乐器,不晓得股票,不能够骑马。”

  “那为什么不退学?要退不是随时可以退的吗?”

  “噢,那倒是。”我思忖了一会。不错,想退学什么时候都能一退了之。“可我当时没想到这点。我家同你那里不同,是平平常常的普通家庭,从来就没想过什么自己会成为某一方面的一流角色。”

  “不对,”女郎说,“任何人都具有某种成为一流的素质。问题只在于能否把它充分发掘出来。很多人之所以成不了一流,是因为一些不懂发掘方法的人一齐上前把它扼杀掉了,磨损掉了。”

  “好比我。”

  “你不同。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东西。你的感情外壳非常坚硬,很多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剩在里面。”

  “感情外壳?”

  “是啊,”女郎道,“所以现在也为时不晚。嗳,等这件事完了,和我一块儿过好么?不是什么结婚,只是共同生活。去希腊啦罗马尼亚啦芬兰那样悠闲的地方,两人一起骑马一块唱歌。钱任凭多少都有。那期间保准你脱胎换骨,大放异彩。”

  “唔。”我应了一声。这话听起来不坏,反正我作为计算士的生活已经由于此次事件而处于微妙境地,何况在国外游花逛景也确有魅力。但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会真的成为一流角色。一流角色一般都具有坚定的自信,这也是成为一流的前提。倘若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成为一流,那么很难仅仅由于势之所趋而荣登一流宝座。

  正如此呆呆思索之间,电梯门开了。女郎走出门,我也随之出来。她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咯噔咯瞪地带着高跟鞋声在走廊里匆匆急行,我则紧随其后。形状令人愉锐的臀部在我面前摇来摆去,金耳环闪闪发光。

  “不过,就算真的那样,”我对着她的背部说,“也只是你这个那个地给予我,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我觉得这非常不公平也不自然。”

  她放慢脚步,同我并肩而行。

  “真那样认为?”

  “是的。”我说,“不自然,不公平。”

  “我想你肯定有东西给我。”

  “举例说?”

  “例如你的感情外壳。我实在想了解这一点:它是如何形成的?具有怎样的功能等等。这以前我还几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外壳,兴趣实在大得很。”

  “没那么神乎其神。”我说,“每一个人的感情都包有一层外壳,程度不同罢了。如有兴趣,随便多少都能发现。你没有踏上社会,不理解普通人的普通心态是怎么回事,如此而已。”

  “你这人真的一无所知,”胖女郎说,“你不是具有模糊运算的能力么,是吧?”

  “当然有,不过那终归是作为工作手段而由外部赋予的能力,是接受手术和训练的结果,只要训练,绝大多数人都能胜任愉快。和打算盘弹钢琴没多大差别。”

  “不能那么一概而论。”她说,“的确,起初大伙都那么想来着。如你所说,以为只要接受训练任何人——当然是通过某种程度的考试选拔出来的——都能毫无例外地掌握模糊能力。祖父也曾这样认为,况且事实上也有26个人接受与你同样的手术和训练,获得了模糊能力。这一阶段没有任何欠妥之处。问题发生在后来。”

  “没听说,”我开口道,“据我听到的情况,计划进展一切顺利……”

  “宣传上。其实并非如此。掌握模糊能力的26人中,竟有25人在训练结束一年到一年半时间里死了。你算是硕果仅存。惟独你一个人活过3 年,并且安然无恙地继续进行模糊作业。难道你还认为自己是普通人?你现在成了至关重要的人物!”

  我依然双手插进衣袋,默默在走廊移动脚步。势态似乎已超过我个人能力的范围,而无休无止地膨胀开来。至于最终膨胀到何种地步,我已经无法判断。

  “为什么都死了?”我问女郎。

  “不知道,死因不清楚。死于脑功能障碍倒是知道,但何以至此则弄不明白。”

  “假设总还是有的吧?”

  “呃,祖父这样说来着:普通人大概承受不住意识核的照she,因而脑细胞试图制造与之作战的某种抗体。但反应过于剧烈,结果置人于死地。情况原本更为复杂,简单说来是这样。”

  “那么,我又是因为什么活下来的呢?”

  “你恐怕具备自然抗体,就是我说的感情外壳。由于某种缘故,那东西早已存在于你的脑中,使得你能够存活。本来祖父打算人为地制作那种外壳以保护大脑,但终归好像过于薄弱,祖父说。”

  “所谓保护,作用就像瓜皮那样?”

  “简而言之。”

  “那么,”我说,“抗体也罢保护层也罢外壳也罢瓜皮也罢,是我身上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的?”

  “大概一部分是先天的,一部分是后天的吧?往下祖父什么也没告诉我。怕我知道太多而招致过大的风险。只是,以祖父的假设为基础加以计算,像你这样具备自然抗体的人,大约每100 万至150 万人之中才有一个。而且在目前阶段只有在赋予模糊能力之后方能发现。”

  “那么说,如果你祖父的假设正确的话,我能包括在26人之中纯属侥幸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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