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_村上春树【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倒是有此风声。即使实有其事,也不过是极少一部分夜鬼由于某种缘故暂时被符号士笼络住了,不会有更深的发展。不能设想符号上同夜鬼会结成永久性同盟。不必当一回事。”

  “可是博士被夜鬼劫走了呀!”

  “这也的确听说了。详情我们也不晓得。也可能是博士为掩人耳目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这种可能性也并非就不存在。毕竟情况过于错综复杂,发生什么都无足为奇。”

  “博士在从事一项特殊研究。”说着,小个子从各个角度端详打火机。“为了同计算士和符号士这两大组织分庭抗礼而在推进自己独特的研究。符号士想超过计算士,计算士想排挤符号士。博士则在二者的夹缝中开展足以使整个世界结构彻底颠倒的研究。为此才需要你的帮助,而且需要的不是你作为计算士的能力,而是你本身。”

  “我?”我愕然道,“为什么需要我?我又没什么特殊能力,平庸无奇。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自己会在颠覆世界上面推波助澜。”

  “我们也在寻求这个答案。”小个子手里团团玩弄着打火机,“有所觉察,但不明确。总之他把研究焦点对准了你。这已做了长时间准备,现已到了最后攻坚阶段,在你本身不知不觉之间。”

  “等这攻坚战一完,你们就把我和研究成果搞过去,对吧?”

  “可以这样说吧。”小个子道,“问题是形势渐渐蹊跷起来,‘工厂’嗅到了什么并开始活动。因此作为我们也不得不采取行动。伤脑筋啊!”

  “‘组织’可晓得此事?”

  “估计还没有察觉到。当然,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对博士周围加以监视也是事实。”

  “博士是何许人物呢?”

  “博士在‘组织’中gān了好几年。他gān的当然不是你那种事务性工作,是在中央研究室。专业是……”

  “‘组织’?”情况愈发微妙愈发复杂。尽管置身于话题的中心,却惟独我茫无所知。

  “是的。也就是说博士曾是你的同事。”小个子说,“见面机会想必没有,仅仅隶属同一组织罢了。诚然,这组织——计算士组织也的确过于庞大过于复杂,加之奉行近乎恐怖的秘密主义,因此只有一小撮头头才了解什么地方在进行什么。总之,右手gān什么左手不知道,右眼看的与左眼看的不是同一物体。一句话,情报量太大,任何人自己都无法处理。符号士企图窃为己有,计算士则全力守住不放。然而即使再扩大组织,哪一方都不可能把握洪水般汹涌的情报信息。”

  “这样,博士有了自己的想法,而退出计算士组织,埋头搞自己的研究。他的专业面很广。大脑生理学、生物学、骨相学、心理学——大凡关于控制人类意识的研究,他都堪称出类拔苹的角色。在当今时代,不妨说是文艺复兴式的世界罕见的天才学者。”

  想到自己曾对如此人物解释过何为分类运算模糊运算,不由自觉汗颜。

  “现在计算上设计出的计算系统,即使说几乎全是他一人之功我想也不为过。你们不过是把他开发的秘密技术付诸实施的工蜂而已。”小个子说,“这样说不大客气吧?”

  “没关系,不用客气。”

  “话说回来,博士退出了组织。退出以后,不用说,符号士组织马上前来拉拢。毕竟退出组织的计算士大部分当了符号士。但博士拒绝了,说自己有必须独自开展研究的项目。这样一来,博士就成了计算士和符号士共同的敌手。因为,对计算士组织来说他过于了解秘密,对符号士组织而言他是敌阵中的一员。在那些家伙眼里,非友人即敌人。博士对此也了然于心,于是紧挨在夜鬼巢xué旁建造了实验室。实验室可去了?”

  我点下头。

  “这实在是条妙计。任何人都甭想靠近那个实验室。夜鬼就在那一带成群结队,无论计算士组织还是符号士组织都不是夜鬼的对手。他本人往来时则发出一种夜鬼讨厌的声波,使得夜鬼倏忽间无影无踪,就像摩西横渡红海时一样。堪称万无一失的防御系统。除去那个女郎,你是第一个得以进入实验室的人,或许。这就是说,你这一存在已重要到了如此地步。不管从哪方面看,博士的研究都到了最后关口,叫你去就是为了突破这道关口。”

  我“唔”了一声。有生以来自己本身还从未曾如此举足轻重。这一点总使我觉得有些不很自然,不大习惯。“那么说,”我开口道,“博士让我处理的实验数据不外乎是叫我前去的诱饵,实质上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博士的目的在于把我叫去?”

  “那也不尽然。”小个子扫了一眼手表,“那数据是严密设计出来的程序,好比定时炸弹,到时间就轰隆一声爆炸。当然这纯属想象,究竟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要直接向博士本人才行,呃——时间越来越少了,谈话就到此为止如何?往下还有个约会。”

  “博士的孙女怎么样了?”

  “那孩子怎么样?”小个子不可思议似的问,“我们也不晓得,又不可能一一监视不放。莫非对她有意思?”

  “没有。”我想大约没有。

  小个子离座站起时依然不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他抓起桌上的打火机揣进裤袋。“对立的立场我想大致你已了解了。再补充一点:我们现在有个计划,就是说眼下我们掌握的情报要比符号士的详细,已经抢先一步。问题是我们的组织较之‘工厂’弱小得多。假如他们真的加大马力,我们恐怕难免被甩在后面,被打得溃不成军。所以作为我们必须在此之前牵制住符号士。这层意思你可明白?”

  “明白。”我说。“明明白白。”

  “但是单靠我们是无能为力的。必须借助别人的力量。你可以助一臂之力吧?”

  “‘组织’。”我说。

  “啧啧,”小个子对大块头说,“我说他头脑清醒吧。”随即又注视我的脸,“这是需要诱饵的。没有诱饵谁都不肯上钩。拿你做诱饵好了。”

  “兴致不大。”

  “这不是兴致大不大的问题。”小个子说,“我们也在殊死拼搏。这回我倒有一点要问——这房间中你最珍惜的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说,“没有一样值得珍惜,清一色便宜货。”

  “这我知道。不过,不希望被人破坏的东西总有一两件吧?哪怕再便宜,毕竟也靠它在此生活嘛。”

  “破坏?”我吃了一惊,“破坏是怎么回事?”

  “破坏……就是破坏嘛,比如门的下场。”说着,小个子指了指门拉手门锁已不翼而飞的扭曲变形的门。“为了破坏的破坏,全都弄它个稀巴烂!”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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