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笑翻中国简史_马伯庸【完结】(8)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刘邦是半拉黑社会出身,比不上项羽、张良之类的高gān子弟,素质实在不高,听了这话就想当然地拍板。他想当然什么呢?他想起自己当年给黑帝造庙的事情啦,因而傻呵呵地说:“你看,当年黑帝就等着我给他立祠,说明天命在我这儿,水德尚黑,那咱们汉朝就是水德吧,大家继续穿黑衣服。”

  “咣当!”旁边一百个人倒下九十九个。

  刘邦开口说咱就水德吧,这一方面说明他没文化,另一方面也正说明了斩白蛇起义的故事这时候也还没有编造出来。否则的话,上天的预示早就给了呀,你刘邦是赤帝子,赤色是五行中火的颜色,那么你建立的汉朝当然应该是火德啦。即便是水克火,水德的秦朝却偏偏被火德的汉朝给灭了,有点儿说不大通,可也终究比直接定水德来得靠谱点儿吧。

  为什么呢?你想,秦朝就是水德啊,如今老刘家身为战胜国,就算不找个能克水的德性,也不能跟着秦朝走啊。何况秦朝办的是水事儿,按照后来司马迁总结的,那就是“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换句话说就是毫无人情,彻底法制,而且法律规条还极其繁琐、严厉。这时候老百姓最烦也最恨的就是这些玩意儿,要不然刘邦也不会一进咸阳就“约法三章”,把秦朝的厚厚一摞法律条规给大刀阔斧地砍剩三条。如今刘邦偏还要选水德,那不就等于宣告全天下,俺们跟bào秦根本是一伙的吗?这人可丢大发了呀。

  所以听了刘邦的话,群臣是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周围的人虽然倒下九十九个,也还真有一个没倒的,这个人就是新封北平侯的计相张苍,他站将出来,清清嗓子,开始长篇大论。

  这位张苍,以前曾经担任过秦朝的御史,jīng通天文历法,算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想必对这连秦始皇都深信不疑的五德之说应该是烂熟于胸。那么他站出来是为了反驳刘邦吗?怎么可能,皇帝说话就是金口玉言,怎能算错?况且这种事儿也无关经济民生,顺着皇帝的话接着往下说就好了嘛,说法有点歪,咱可以帮忙扳正啊,道理说不通,咱可以帮忙找理由啊。

  于是张苍装模作样地推算了一番,继而严肃地帮刘邦解释:“bào秦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朝代,只是周朝属下的一个闰统。夏、商、周都有好几百年,bào秦才十来年,怎么能算朝代呢?咱汉朝出身正统,直接继承的是周代的正朔,周代是火德,水克火,所以咱们是水德,正合适——陛下英明,陛下伟大,陛下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

  刘邦这下可高兴了,嘿,没想到我随口一说还真蒙对了!你瞧,就连那么大学问的张先生都认可。于是汉朝的德性就这么定了下来,是水德,刘邦还特意在上邽郡建造了一座天水祠,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水德王朝。

  别看张苍这借口很牵qiáng,却为后世无数王朝开创了一个恶毒先例。以后经常就有人拿类似说法作为理由,把不顺眼的前朝忽略掉,改为继承一个比较光彩的朝代,充分显示了“五德终始说”的柔韧性和可塑性。

  事实上,司马迁说水德是“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那是倒果为因。不是因为秦朝认了水德,所以才严刑峻法,而是因为它严刑峻法,所以司马迁才认为水德就是那个德性(北方的朋友们可以读轻声了)。当初邹老教授对于五德究竟该定义为哪五种人世间的道德好词儿就说得含含糊糊的,光跟五行相对应了,他的后世弟子也都没能搞清楚这个问题,或者压根儿就不打算搞清楚。

  所以按照五行的说法,水的性质是“柔能处下”,你也可以说水德就代表了谦虚,或者代表了以柔克刚。换个角度去考虑问题,秦朝的施政方针激烈、蛮横,按照五行的特质,硬说是火德或者金德也并无不可。汉朝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金、木、水、火、土五德,想安上任何一个都能够找出歪理来,刘邦想当然地一张嘴,你确实不能说他肯定就错了。

  咱们再把话题拉回开篇那个司马迁堂而皇之在《史记》里记录的刘邦斩白蛇的荒诞故事,倘若把这个故事里的五行特质与五德相对应,则秦朝应该是尚白的金德,汉朝应该是尚红的火德。那么理由是怎么来的呢?很简单,因为西方属金,而秦国位于西方,南方属火,楚国则位于南方,所以才会拿“白帝子”来比喻秦帝,用“赤帝子”来比喻原为楚人的刘邦。这个荒诞故事对于刘邦敲定汉朝究竟属于哪种德,可以说毫无影响,但是谁都料想不到,在《史记》完成的一百多年以后,这个故事竟然又被翻了出来——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由此可知,刘邦随口敲定汉朝为任何一德,其实都不算什么大问题,马屁jīng们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来证明“陛下圣明”,而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都未必知道秦朝就曾经自认是水德,当然更不会把秦朝的bào政跟刘邦的水德认同画等号了。但是歪理也有看似圆不圆的问题,公孙龙可以说“白马非马”,但他不能说白牛是马,或者白马是驴,张苍硬生生把大一统的秦朝贬低为闰统,这种超qiáng的柔韧性很难得到某些认死理的闲人们认同。于是等刘邦和吕后都死了,可以说西汉的开国期终结了以后,也就终于有人敢跳出来反对了。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贾谊。

  二年,东击项籍而还入关,问:“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huáng、赤帝之祠。”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有司进祠,上不亲往。悉召故秦祝官,复置太祝、太宰,如其故仪礼。因令县为公社,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诸神当祠者,各以其时礼祠之如故。”

  ——《史记·封禅书》节选

  “拨乱反正”的成与败

  贾谊是汉初著名的文学家、政论家,他年方弱冠就被汉文帝相中,召为博士,然后不到一年时间就被破格提拔为太中大夫。年纪轻轻地登上高位,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当即遭到朝臣们的一致嫉恨,谗言满天飞,文帝被迫贬他为长沙王太傅,后来一度召回长安,可是又派去担任梁怀王太傅。贾谊又气又恨,才三十三岁就一命呜呼,为此深得后人的惋惜和缅怀——司马迁在《史记》里竟然把他跟屈原并列一传,也表示他的冤屈之深,跟屈原有得一拼。

  就是这个贾谊,他年轻气盛,不畏权贵,更不怕张苍这种假学术权威,因而在汉文帝十三年(公元前167年)的时候,直接上书文帝,说按照五行相克,土克水,所以我大汉应该是土德,才能克掉水德的秦朝,qiáng烈建议立刻全国改德,服装变huáng——这大概也是文帝把他一脚踢到当时还很偏远、很蛮荒的长沙国的原因之一吧,你这说法也太反cháo流了!

  贾谊彻底失败,可是到了第二年(公元前166年),一个名叫公孙臣的鲁国人再度发难。不过有贾谊的前车之鉴在,公孙臣不敢再硬来了,而是采取了全新的策略。他在给文帝的奏表中预言说,根据符谶,过些日子将会有一条huáng龙出现在成纪,huáng色在五行里配的是土,所以汉朝应该奉行土德才对。文帝一瞧,心说这是张苍的专业啊,于是就转发给当时担任丞相的张苍,让他给审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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