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_马伯庸【完结】(97)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一听少年这居高临下的口气,刘延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绝不是什么客商。至于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刘延已经打消了追究的念头。靖安曹做事,不是别人可以插手的。他是个极度小心的人,不想因为一时好奇而搞砸郭祭酒的计划。

  “如今城中纷乱,各处都不太平。两位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离开的,不如去县署稍坐,也稳妥些。”刘延客客气气说。刘平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刘延带着刘平和魏文离开兵库,朝着位于城中心的县署走去。此时街上已实行禁令,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偶尔有一队士兵匆匆跑过。整个白马城陷入一种焦虑的安静,好似一个辗转反侧的失眠者。他们走过一处空地,几个士兵拿着石头在往一口井里扔。

  刘平和魏文一直在悄声jiāo谈,还辅以各种手势。走在前头的刘延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既不像主仆,也不像兄弟,那个叫魏文的小孩子虽然听命于刘平,但总不经意间流露出颐指气使的气度;而刘平对魏文说话不像长辈对晚辈,更像是上级对下级,还带着点商量的口吻。

  这时候意外出现了。

  两个黑影突然从两侧低矮的民房顶跃下,速度如影似电。刘延与他的护卫刚露出惊疑,两道寒芒已然刺中了刘延的小腹——却发出了“铛”的两声脆响,刘延整个人朝后头倒去,从破损的布袍下,隐约可见铜光闪耀。原来刘延为了防止被刺杀,在外袍下还穿了一身铠甲,这个人真是小心到了极点。

  刺客还要继续挺刺,这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居然是刘平。他先拽开失去平衡的刘延,然后飞起一脚踹开亲随。只听一声惨叫,原本注定要切开亲随脖颈的刀锋,只斩入了大腿。两名刺客见一击未中,不见任何迟疑,立刻拔刀各自跃上房屋,很快在视野里消失了。

  那些还忙着填井的士兵扔下手中的石头,都跑了过来。刘延挥着手吼道:“还不快去追!”他们连忙转身朝着刺客消失的方向追去。

  “您没事吧?刘太守?”刘平问。刘延脸色煞白地从地上爬起来,勉qiáng点头。这次丢人可丢大了。这城里经过几遍盘查,把两个靖安曹的人当细作不说,居然还漏掉了真正的刺客,一漏就是两个。若不是他生性谨慎,恐怕此时白马城已陷入混乱。

  “谢……谢谢先生救命之恩。”亲随捂着潺潺流血的大腿,冲刘平叩头。刚才若不是刘平及时出手,他早已成了刀下之鬼。那剑斩的力道极大,他的大腿被砍入极深,可想而知若是在脖颈上,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他刚刚还指控这人是细作,现在却被救了一命,这让他有些惶恐。

  “不客气,同行之人,岂能见死不救。”

  刘平温言一笑,回头去看魏文,却发现他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发直。刘平问他怎么了,魏文嘴唇微微颤动,低声道:“这……这种剑法,好熟悉……对,就是噩梦里那种感觉,我曾经经历过,不会错。”魏文双股战战,试图向后退去,却被刘平按在肩膀上的手阻住。

  “别忘了你为什么来这里。”刘平悄声对他说,似乎也是对自己说。魏文咬着牙攥紧拳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针对刘延的刺杀引起了一场混乱,守军对城里展开了又一轮搜捕。刘延赶紧把他们两个人尽快送回了县署,加派了守卫,然后吩咐奉上两盏热汤压惊。刘平坐在尊位,魏文坐在他的下首,两个人端起汤盏略沾了沾唇,旋即放下,他们的举止风度,一看便知出身大族,这让刘延更生敬畏。

  刘平开口问道:“如今白马四面被围,不知刘太守有何打算?”

  刘延心中一凛,若刘平问的是“如何应对”,他还可以从容回答;可他偏偏问的是“如何打算”,这就存了试探的意思在里头。袁绍大军压境,许都这边难免人心浮动。这两个人,说不定是曹公派下来检校军心的……

  想到这里,刘延苦笑一声道:“如今之局,已非在下所能左右,唯有拼死殉城而已。先生问我,真可谓是问道于盲了。”他将城内外局势据实相告,刘平听了以后,沉默不语,面露难色。刘延看出他心思,又道:“如果两位急于出城,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刘延叫手下取来牛皮地图,铺在两人面前,用盛汤的勺子边指边说:“袁军虽然势大,但我白马城也并未全无出路。两位且看,在西南处,如今还有一条宽约数里的通道。不知为何,袁军至今不曾到此,只偶尔有斥候巡逻。若是有快马,两个人要冲回南方,不算太难。”

  魏文伸着脖子端详了,忽然抬头问道:“你们的信使,是否就是从这条路去给我……呃,曹公报信?”

  “不错。”

  魏文道:“袁军兵力如此雄厚,却围而不攻,反而留了一条单骑可行的南下通道,你难道看不出什么问题?”这小孩子语气尖酸,说的话却大有深意。刘延重新审视地图,一言不发。魏文忍不住身子前倾:“我问你,我军与袁军若是决战,孰qiáng孰弱?”

  “袁绍兵力数倍于曹公,又新得幽燕铁骑。若正面决战,我军胜机不大。”刘延答道。

  魏文伸手在地图上一点:“白马城是huáng河南岸的立足,乃是我军必救之地。袁绍放开白马的西南通道,明显是要你去向曹公求救,他们再围城打援,bī迫曹公主力离开官渡,北上决战。明白了?”

  刘延脸色陡变。他只纠结于白马一城,这少年却轻轻点透了整个战局,虽说略有卖弄之嫌,却也显露出高人一等的眼光与见识。huáng河与官渡之间是广袤平原,在那里两军展开决战,曹军败多胜少。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刘延就是战败的第一个罪人。一想到这里,刘延顾不得礼数,霍然起身,额头沁出细细的汗水。

  “得马上派人去警告曹公!”

  “不必了。”魏文摆摆手,“我都看得出来,曹公会看不出?你老老实实守你的城就行了,不要自作聪明,乱了阵脚。”教训完刘延以后,魏文颇为自得地瞟了刘平一眼,刘平却是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地啜着热汤。

  刘延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两个年轻人,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可不能折损在了白马城中:“我马上安排快马,打开南门送两位出去。”

  刘平却摇了摇头:“多谢太守。不过我们不是要南遁,而是北上。”他轻轻在地图上一点,眼神中透出几丝坚毅,指头点中的位置正是如今白马城外驻扎的袁军营盘。刘延手一抖,几乎要把手边的汤盏碰倒。

  “您这是……”

  “我们去试探一下,看看袁绍对汉室还有多少敬畏。”

  “汉室不就是曹公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刘延心中暗想。

  与此同时,在那一处被指头压住的袁军营盘门口,一场酝酿已久的混乱即将爆发。

  一大队剽悍的骑兵安静地排成三队阵列,他们个个身挎弓箭,腰悬长刀。他们所处的位置有些奇怪,前面一半已经出了袁军主营的辕门,后一半却还在营中,好像一条出dòng出到一半就卡死在那里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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