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_马伯庸【完结】(186)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贾诩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击退王越?他到底会不会武功?如果会的话,到底有多厉害?他是真的受创匪浅,还是故意装出来避开曹丕的?他那一身病症到底是真是假?

  一直到现在,曹丕才突然发现,自己对贾诩几乎一无所知。那老头子简直就是一潭深不可测的黑水,也许深逾千仞——而他,甚至连潭口都没找见。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二公子,你有何困惑,不妨说与我听听。”

  许都。

  伏寿坐在寝宫中,专心致志地缝着一件宽襟袍子。白皙的手指带着银针上下翻飞,金huáng色的丝线灵巧地穿梭。这件羊毛翻边的长袍看似普通,实则颇有来历,那是寝殿大火那一天她从刘协的身上解下来又披在刘平身上的。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把味道残留在这件衣物中,成为她在这个冰冷城中唯一的慰藉。

  这时宫外传来脚步声,伏寿手一颤,一下走神,银针刺入指头尖。伏寿微微蹙眉,想要把指头含在嘴里吮吸,可她中途停了下来,把指尖上那一簇小血珠抹在了衣袍的衬里。

  进宫的人是唐姬,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是极少数几个能进入到寝宫的人。她手里捧着几株药草,一进来就随手搁在了旁边的木桶里。桶里已经积存了不少植株,因为来不及处理开始变huáng。

  “还没消息?”伏寿头也不抬,继续穿针引线。

  唐姬摇摇头,没有说话。伏寿喟叹一声:“没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她略停顿了下,“我现在最怕的是,得到一个确定的消息……”唐姬知道伏寿的心思,她把手搭在皇后的肩上,试图去安慰她。她能感觉到,微微的颤抖从伏寿的肩上传到手掌心。

  自从白马城出事以后,伏寿再也没听到过任何消息。无论是郭嘉的靖安曹还是杨修的隐秘势力,都找不到刘平的踪迹。伏寿开始是惶恐,然后担忧得夜夜睡不着,现在反而变得平静,像是一眼即将枯竭的泉水,水面再无半点涟漪。

  唐姬对她的这种平静很是担心,她觉得哪怕嚎啕大哭都比这样qiáng。她决心要挑破这个伤口:“如果……嗯,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不那么好的消息传过来,姐姐你该怎么办?”

  伏寿抬起头,眼神飘到一旁的梳妆台上,那里搁着一把匕首:“如果是那样,我会用那把刀殉国或者殉情——随便他们用什么词去描述——我会去九泉之下告诉他们,我已经尽过力了。”

  最后一句她说得异常疲惫,让唐姬一阵心疼,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伏寿拍拍她的头,笑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刻,你及早出城,冷寿光会安排。你也尽过力了,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找个疼你爱你的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唐姬回答。

  这两个女人相对无言,若有若无的愁云弥漫在清冷的寝宫内。这时候冷寿光从外头匆匆走过来,低声说了一句。伏寿面色一变。唐姬问她怎么了,伏寿眼神闪过一丝厌恶:“孔融又来闹着要觐见陛下。”

  “这个人难道就不能有片刻消停吗?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唐姬恨恨道。皇帝离宫的事属于机密中的机密,对外都宣称是卧病在chuáng。文武百官都很知趣地不去打扰,只有孔融上蹿下跳,不停地折腾。尤其是聚儒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更是来劲。

  “他现在在哪里?”伏寿问。她一瞬间已经把忧郁收起来,换回一副冷静的神情。

  “宫门外,徐gān已经去拦他了。”冷寿光道。

  伏寿断然道:“不行,徐gān这个人太弱,马上去告诉荀令君。”冷寿光领命而出,伏寿看了眼唐姬,苦笑道:“现在倒成了汉室跟许都卫同仇敌忾了。”

  徐gān不知道伏寿对自己的评价有那么差,他也不知道皇帝不在宫内。他只是牢牢记住郭祭酒临行前的指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孔融进入宫殿去觐见皇帝。”

  若换了别人,直接叫几名卫兵撵走就是了。但此时在他眼前的是孔融,当世的大名士。徐gān不敢动粗,只得伸开双臂,牢牢挡住禁中的大门。

  “徐伟长!你难道要做个断绝中外的jian臣吗?”孔融瞪大了眼睛呵斥道,像是一只义无反顾的猛虎,作势要往里闯。徐gān闪避着孔融的口水,解释道:“在下有职责在身,军令如此,不敢违抗。”

  “军令?谁的军令?谁有资格下命令让外臣不得觐见天子?”

  孔融抓住他的语病穷追猛打,徐gān文采风流,可真要斗起嘴来,却完全不是孔融的对手。他只得láng狈地闭上嘴,维持着防线。

  “我忝为少府,效忠汉室。只要天子出来说一句:孔融我不想见你。老夫立刻挂冠封印,绝不为难。可若是有人假传圣旨,屏蔽群臣,千秋之下,小心老夫史笔如刀!徐伟长,你是jian臣吗?”

  孔融的攻击,比霹雳车的声势还要浩大,徐gān一会儿工夫就溃不成军。他和满宠最大的区别是,他还要脸,还要考虑自己在士林中的形象。换了满宠,肯定是直接下令用大棍子把孔融砸出去了。孔融见徐gān气势已弱,伸出手把他推搡到一边,迈腿就要往里去。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文举,禁中非诏莫入,带钩游走更是大罪,莫非你都忘了?”

  孔融停住脚步,回过头去,冷笑道:“荀令君,他们总算把你请出来了。”

  “我正在尚书台处理公务,听到这里喧哗,特意来看看。”荀彧并没说谎,他的手边墨渍未gān,确实是趁着批阅公文的间隙出来的。徐gān见他来了,如释重负。

  “禁中非诏莫入,这我知道,可这得分什么时候。天子已经许久不曾上朝,有些大事非得陛下出面不可。”

  荀彧也不着恼,温和地伸出手来:“若文举你有何议论,不妨把表章给我,我转jiāo给陛下。”

  “不行!”这次孔融表现得无比qiáng硬,“你是处理庶务的。我这件事,却是千秋大事,事关人心天理。”

  “是什么?”荀彧不动声色。

  孔融忽然换了一副悲戚的表情,他双手高举向天:“郑公已逝,泰山崩颓啊。”这听到荀彧耳中,不啻为一声惊雷。饶是他心性镇定,也不由得浑身一颤。

  郑玄死了?那个总执天下经学牛耳的神,居然过世了?荀彧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耳边嗡嗡作响。原本孔融说要请郑玄来主持聚儒之议,荀彧也颇为赞同,能为与这位当世圣人切磋学问而兴奋不已。可没想到,他居然没到许都就去世了。

  “怎么回事?为何尚书台都没消息?”荀彧勉qiáng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扯住了孔融的袖子,把他扯到禁中外门旁。孔融很满意这消息给荀彧带来的震惊效果,他卖了个关子,多享受了一会儿荀彧的惊讶神色,这才说道:“我派了杨俊去高密迎接郑老师。前日刚刚接到消息,杨俊说郑老师离开高密,走到元城,身体突然不行了。”

  荀彧没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郑玄算起来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已是风烛残年,又要走这么远的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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