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_马伯庸【完结】(108)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别人眼里,可未必是这么回事。刚才颜良那一声‘玄德公在河北’,听在耳里的人可不少呢。”杨修露出嘲讽的神情。

  张辽长长叹息一声,伸手摩挲了一下坐骑的耳朵,不再说什么。他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地问道:“颜良一死,沮授必会知晓。我这么做,真的能保吕姬无恙?”

  杨修看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忧,宽慰道:“这一场仗意义重大,曹公一定会把功劳归于关羽一身,大肆宣扬,所以沮授怪罪不到将军头上;再者说,失去颜良的冀州派风雨飘摇,只会更加倚重于你,吕姬反而更加安全。”他身子微倾,声音也放低:“我向将军保证,会有人去把吕姬救出来,绝无差错。”

  听完杨修这一番分析,张辽怔怔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这一切,早就在你的算计中吧?”

  “嗯?”

  “从一开始,你以言语挑拨我们三个,就没打算放颜良离去。你想借他的死,bī我和云长上你们的贼船,对吧?”

  “文远,你何必想那么多。”杨修打断他的话,“做一个简单的武人,在这乱世里也是种幸福。”张辽却坚持道:“只怕想得太过简单,死得更早——既然你拉我上这船,就该把一切说清楚!”他剑眉斗立,脸拉得更长了,一副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愤懑神情。

  杨修无奈地把骰子收进袖子里,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梳理着坐骑的鬃毛:“我不妨告诉你,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郭祭酒安排的。”

  张辽一惊,随即醒悟过来:“那份天子制书,只是郭祭酒设下的饵喽?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汉室参与,对不对?”

  杨修狡黠地看了他一眼:“郭祭酒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他虚张声势,我顺水推舟,不是什么事都要遂他的愿。”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张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杨修见他有些迷惑,道:“如今颜良之死这一份大礼,恐怕是要礼分三家。”

  张辽转过头,向战场上望去。此时厮杀已经逐渐平息,四千jīng卒合围七百如丧家之犬的骑兵,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随着最后一个试图抵抗的袁军骑手被乱刀砍杀,喊杀声消失了。huáng河之水哗哗地奔流着,人与马匹的鲜血将绿油油的河畔草地染成暗红颜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曹军士兵们在战场上逐一搜捡,翻动尸体,若有还喘息的,就一刀搠死。在更远处的高丘上,关羽把大矛支在地上,颜良的头颅高高悬起,他下马背靠坐骑,似是疲惫之极,目视前方,默不做声。夕阳映衬之下,他颀长的身影宛若战神。只是脸上沾满血污,无法分辨此时他的表情为何。

  张辽回过头来,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曹军首胜,这是送给曹公的大礼。”

  “不错,你继续。”

  “颜良一死,玄德公必被袁绍所杀。届时云长只能待在曹营,却绝不会诚心投向曹公。他若想继续效忠汉室,也只剩下一个选择。我和云长,就是送给汉室的大礼。”

  杨修赞许地说道:“文远你能想到这一层,却也不错。那这三呢?”

  张辽思忖片刻,沮丧地摇摇头:“这第三礼我猜不到。”

  杨修微微一笑,抬起手,向着即将没入地平线的落日,如同要把那日头抬起来。

  “这第三礼,乃是助那一条潜龙腾渊、旭日复升。”

  这个时候,铛铛铛铛的锣声在战场四周响起,诸部开始聚拢队形,鸣金收兵。官渡的第一战,就在这如丧乐般的金鸣声中结束了。

  第三章 绣衣使者的日常

  “持剑要稳,突刺要发力于腰。”

  史阿举起短剑,口中教训道。眼前的少年点点头,再一次扬剑朝他刺来。这一刺迅捷无比,已隐然有了几成火候。史阿游刃有余地格挡着,还不时提点两句。每一次提点,都让少年的剑势变得更加凶猛。他的悟性和根骨,让史阿心中颇为惊讶。

  史阿觉得有些奇妙。他和徐他原本受雇于蜚先生,和其他十几名刺客潜入曹魏各城,伺机扰乱。现在却被指名要来教这个曾被自己挟持过的小孩子剑术。这少年看来身份不低,连公则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对于这个叫“魏文”的少年,史阿还是挺欣赏的。他有着同龄人中难得的沉稳,而且悟性极佳,天生是个学剑的好苗子。他记得老师王越曾经说过,剑是杀人利器,人心怀有戾气,才能在剑术上更进一步。而魏文在这方面的天分,让史阿啧啧称奇,小小年纪,一握住木剑就杀气四溢,尤其是听他解说王氏快剑的要诀时,更是杀气四溢。他与史阿对练,每次都好似面对杀父仇人一样,经常bī得史阿使出真功夫,才能控制住不伤到他,也不被他伤到。

  史阿真心喜欢这孩子,毫不藏私,把自己胸中所学尽数教出。他相信,如果师父王越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行了,今日就练到这里,筋骨已疲,再练有害无益。”史阿第十次拍落了曹丕手里的短剑,宣布今日的练习就到这里。

  曹丕脸上红扑扑的,微微有些喘息,但整个人特别兴奋。他深躬一礼,然后用衣襟下摆擦了擦剑身,随口问道:“王越如今在哪里你可知道?”史阿微微皱了下眉头,这孩子的话里对王越殊无敬意,按辈分来算王越可是他的师公呢。不过这些大族子弟都是如此,学剑学she学御,无非是一技傍身而已,改变不了世家寒门之间的尊卑藩篱。他回答道:“我与师父已一年未见。上次见他,还是在寿chūn。师父闲云野鹤,从来都是行踪不定的。”

  曹丕“哦”了一声,又问道:“跟你同行的那个徐他呢?”史阿笑道:“那个人性格有点古怪。他以前在徐州遭逢过大难,所以不大爱说话,公子不要见怪。”曹丕好奇道:“遭逢什么大难?”

  “曹贼屠徐嘛。”史阿回答,没注意到曹丕眼里闪过一丝恼怒。“那年曹操打陶谦,在徐州大肆屠戮,死了十几万人。徐他当时家在夏丘,一家人都被杀死,尸体抛入泗水,只有他侥幸活下来了,被师父所救。王氏剑法,讲究‘怀惧而自凛’,要心中怀着口恶气或戾气,才见威力。我这个师弟,一直对曹操仇怨极深,施展出剑法来,连我都未必是对手呢。”

  曹丕道:“原来如此,下次有机会,我想和他过过招。”史阿连忙劝阻道:“还是算了,他根本分不清喂招与决斗,一上手就是不死不休之局,伤了公子就不好了。”

  曹丕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王越起手无悔,徐他不分轻重,王氏快剑的剑手里,反倒是先生你最正常不过。”史阿无奈地笑了笑,把铁剑绑回到腰间。他们这样的人用不起剑鞘,都是用一根粗绳子把剑拴在腰带上,走路时得用手扶住剑柄,不然容易割伤大腿。曹丕看了一眼,把手边的吞口包铁楠木鞘拿起来,扔给史阿:“这个送你吧,权当束修。”史阿连忙推辞,不过曹丕再三勉qiáng,他只得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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