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谈往录_金易【完结】(71)

2019-03-10  作者|标签:金易

  《宫女谈往录》(下简称《谈往录》)是紫禁城出版社1991年在香港和北京先后出版的,作者金易、沈义羚。两位退休教师战胜病魔呕心沥血数载,作此宏篇巨制。这本书取材角度独特,考证探索认真,结构新颖,文笔优美,京味儿十足,是难得佳作。就连著名红学家、古建筑学家、北京大观园的总设计师杨乃济写的序和刘曜昕先生的附录,都与全书呼应默契,使人读来是美好的享受。对这部23万字的作品,杨乃济评其特点为:“先生之作贵在嬴得了真、善、美三字。”

  “真”即科学性。实事求是,考证分析,真人真事,是纪实文学的基础。金易先生早年请过一位何姓老妇帮做家务,前后接触10年。这位何妈妈就是慈禧太后的贴身侍女荣儿。荣儿13岁入宫,分在储秀宫当差,专职为西太后敬烟。曾因太后指婚嫁太监老刘出宫一年,后被恩准返宫,前后8年。进宫时由“姑姑”(上一代的宫女)调教,一举一动符合宫规,数十年习惯不变,晚年困窘,帮佣糊口,但旗人的作派、宫里人的风范仍存。侍候慈禧起居多年,对皇室的祖典、储秀宫的规矩、老太后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接触太监、嫁给太监,上至大总管李莲英、二主管崔玉贵、“丈夫”老刘,下到刚进宫的小太监,特别是亲如长辈的老太监张福,亲身所历,亲耳所闻,了解鲜为人知的内情,描绘了有血有肉的封建王朝的畸形怪物——阉人,其中“父jīng母血不可弃”一节是荣儿亲聆太监张福的血泪泣诉,更为杜撰者所不能也。晚清的一些重大事件,如珍妃之死,庚子出逃,荣儿虽是宫女,地位卑微,但却是在慈禧身边亲历,视角特殊,为旁人所不知者。更难能可贵的是,金易先生本着正确对待史实,如实反映情况,不添油、不加醋,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宗旨,利用老宫女在宫中多年磨炼、条理清晰的特点,以娓娓叙说的口吻撰成此书。多年来在听老宫女的叙说中,先生闻者有心,记忆清楚,且在四五十年代几十次去故宫考证,晚年著书又广查史料,弃不实者而书,更体现了一个“真”字。

  文人“善”境,使著作成为上品,也是《谈往录》一大特点。金易先生祖籍汉军旗,对旗下人的语言、习俗、情感,了如指掌。多年与老宫女接触,更有人所不及之优势。流畅自如的八旗京片子,加上先生自幼“杂学”,大到宫廷祭典、萨满跳大神、宫中游戏、宫女乞巧、抢红,小到旗下人吃大饽饽、养鸟、揣蝈蝈,细致入微,活灵活现。书中所叙人物一言一行,举手投足,京味儿十足。开卷一读,就把读者带入这样的境界:犹如在老北京的四合院里,口袋里揣上两包高碎(茶叶末),撩起蓝布褂,兜上一兜半空(瘪花生),悄悄地到老人家里,请老人谈些清宫琐事。“墙角里昏灯如豆,煤球炉子的火亮反照在顶棚上,像听天宝遗事一样,听老人如怨如诉地倾吐着往事。”(《谈往录》前言)寥寥几句,京腔京韵十足,真乃“善”境!眼下京味儿作品不少,有人写得两句市井俚语,就认为是京味儿文学了。百人同语,千人一面,看一两篇还行,读得多了,会有疑问:“京味儿就这样吗?”实际还是功夫不到,只学皮毛,未得jīng髓,未入“善”境。

  附四:清代题材文艺暨金易(2)

  文章都会写,美文最难求。有特色、有韵味儿、有厚度的好文章,更是难求。周作人虽是汉jian,但作为“京派文人”的一时之宗,仍有可供研究和借鉴之处。不少人师法周作人文风笔致,其实未得jīng髓。金易先生早年就读于北京大学文学系,从周作人“习晚明小品,业已深得其真髓,随着年事增高,当年绚丽之文笔自归于平淡,缜密的文思中饱含了豁达的坦率,使他笔下自有着幽深、冷隽的美”,杨乃济在序中所言,正道出了金文美之所在。清苦平淡的老北京平民生活,轻声慢语的老宫女讲述,却又是大滴大滴的滚滚热泪。看着《谈往录》,我们似乎亲闻亲见那太监赎回身上之物,认祖归宗,拍着父母的坟头,一声长号,摧肝裂胆:“爸爸妈妈的血肉,当儿子的一天也没忘掉哇!”平淡的氛围中也有qiáng烈的反差,有饱含激情之笔,令人过目难忘。

  金易先生本名王锡,河北玉田人,生于1917年,解放前是北京二中的国文教员。我们和杨乃济都是北京二中毕业的学生。先生在1957年遇到坎坷,后在工厂从事成人教育,“文革”中受冲击,落实政策后又上讲台,63岁中风,右侧偏瘫退了休,以左手在病榻上写作。70高龄时,克服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分章节历时几年,写出了《谈往录》,在《紫禁城》杂志上登出首篇,连载20期,海内外读者一致好评。成册出书的第二年,先生作古,使广大读者痛失读后作之机,令人扼腕叹惜。我们弘扬此事,不仅是师生亲情而偏爱,更愿介绍千百万读者认识这一佳作。虽不敢把老师的作品比作梵高的画、曹雪芹的书,生前不响,身后成为世界名作。但总觉得在晚清的宫廷纪实文学中有此璀璨之明珠,不应埋没。希望它对史学、民俗学、文学、影视界及广大读者能有裨益,不枉老师心血,也有益后人。如能有更多的人认识该书,也是我们尽一份尊师之心吧!

  《宫女谈往录》琐议

  从维熙

  二中晚辈学友张慕理,近日将一本已经印刷了第三次的《宫女谈往录》寄给了我,言及此书是曾经在二中教过我国文课的金易先生及其夫人所著。不幸,老先生于1992年仙逝了。

  据慕理讲,先生在世之时,曾对同学谈起我于1947年在二中求学——特别是听老先生讲文学课时的情景。岁月如逝水东流,我虽然难以忆起近半个世纪前老先生的音容笑貌,但这部长达20余万言的《宫女谈往录》,却如一叶烟云之舟,驶进我的心河并停泊于我心灵的港湾——这倒是实情。

  不知缘于何故,近几年来我越来越不喜欢读回忆录之类所谓“纪实文学”。想来想去,可能是这些大红大紫的书刊中,只留给读者一个过程的外壳,而没了文学的灵肉之躯的缘故吧!其实,文学本源是将理性溶解于浓烈的感性之中的产物,文件编年史之类拼凑起来的东西,应属文学大门之外的新闻纪实。金易先生及其夫人沈义羚女士奉献给读者的《宫女谈往录》,不同于上述新闻纪实,他是以一支文学的笔,描录晚清夕阳西下时的宫廷生活中的形形色色——它非历史过程的甲、乙、丙、丁演绎,而是细致入微地描绘了一帧帧流动着宫女、太监,以及西太后的bī真人物肖像图。

  老先生在书中谈到他与老宫女的jiāo往中,常常是在一壶老酒、一烛残灯之下,倾听老宫女那如泣如咽的叙述。这种感情生活炽热之情,与剪贴报纸的编织程序,俨然形成文学上的楚河汉界。读者所以能为宫女以及那些苦命太监唏嘘感伤,是因为在这部纪实性的文学作品中,已然溶进金易先生的一片真情。一部作者自己并不为之痴醉的作品,就无法把读者的感情带入痴醉境界。这是《宫女谈往录》从创作手法上,区别于非文学创作的最为显著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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