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配角演义_马伯庸【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魏略》里的那条记载写得很清楚,说“刘禅”是曹公袭击徐州时被刘备遗弃的。这个被错写成“刘禅”的人,应该就是这一次“虏先主妻、子”中的那位“子”。换句话说,这位“刘禅”,才是刘备嫡妻所生的嫡子,若论起继承顺位来,比刘禅要高出很多——只要他还活着。

  这位刘备嫡长子的母亲在曹营亡故,而他则趁乱脱离了曹操的掌握,跑去了局势相对平静安全的汉中。在渡过艰苦的十几年平民生活后,终于回归父亲怀抱。

  那个捡回刘禅大哥的家伙,《魏略》里记载说是一个刘备麾下姓简的将军。刘备部属里姓简而又有将军头衔的,只有一个昭德将军简雍。

  简雍是刘备的老乡,从刘备起事就跟着混,一直混到刘备去世,论起资历来很少有人能比得过他。不过这个人的才能有限,和糜竺、孙乾一起,只算是刘备的“谈客”,连参谋都算不上。刘备把他们几个当成老朋友优容养着,但不予重用,法正、庞统、诸葛亮等人后来居上,稳稳压过这些老臣一头。简雍唯一立过的功劳,就是在成都围城之时只身进去,劝降了刘璋。

  而刘备得了益州以后,给他的奖赏却只是一个杂号将军,比糜竺的安汉将军低一等,与孙乾的秉忠将军同级。具体的职责呢?在别人身兼数职忙得不可开jiāo的时候,简雍的职责却是“优游风议”,意思是别人gān活你旁边看着就行,完全是离休老gān部的待遇。

  史书说简雍这个人“简傲跌宕,在先主坐席,犹箕踞倾倚,威仪不肃,自纵适;诸葛亮已下则独擅一榻,项枕卧语,无所为屈”。可见这个人心中是有傲气的,对自己的待遇很是不满,所以无论是在刘备面前还是其他人面前,他都摆出一副高调放dàng的姿态,来消解自己心中的不平衡。

  《三国志》里说简雍是个滑稽的人,还记下他的一个笑话。我觉得这不是他的本性,只是他对仕途失望的一种表现罢了。“跌宕”两个字,很jīng确地描绘出这个看似滑稽幽默、实则满腔郁闷的人的心理状态。他时而倨傲,时而滑稽卖萌,心情起起落落,正是因为无处抒发之故。

  理解了简雍的这种处境,也就明白为何简雍在汉中要认领刘禅的大哥并送回汉中了。

  作为一直追随刘备左右的部属,简雍当年肯定见过刘禅的大哥。这次在汉中无意中发现他的下落,简雍想来是欣喜若狂——为刘备找回失散多年的嫡长子,这该是多么大的一份功劳呀。主公一定会因此而褒奖我吧?

  可他的才能毕竟平庸,行事也欠缺考虑。

  当刘备见到这位流落多年的儿子时,他会是什么反应?

  当已经被确定为继承人的刘禅见到自己的大哥时,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没人知道,但我们可以约略推测得出来,那绝不会是兄弟相认抱头痛哭的感人情景。论起血统,他比刘禅更合法统;论起经历,他比刘禅遭遇更丰富;论智力,比刘禅还低也不太容易……所以他真要动了争夺嗣位的心思,刘禅还真拿他没办法,刘备处理起来也很棘手。

  关系到皇位更迭,自古以来没人会温良恭俭让。刘备、刘禅父子非但不会高兴,反而只会觉得这个凭空出现的家伙实在是多余,简雍实在是多事。何况刘禅身后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他们在刘禅身上的投资很大,绝不会容许出现一个意外变数。

  于是,这位刘禅大哥回归益州以后,再也没了半点消息,什么记录都没有,彻底湮灭无闻。他遭遇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而一心把他迎回益州的简雍,结局也特别离奇——这么一位耆宿老臣的结局,在史书里居然什么也没写。

  《简雍传》只有短短几百字,分为三部分:一是简要回顾他早年生平;二是描述他的古怪性格;三是写了一则世说新语式的佚事,然后戛然而止。他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的、是否有子嗣,完全没有提及。

  《三国志》对于传主的生卒年都会尽量记下来,还要写明子嗣继统,再简略,也会写一个“卒”字。简雍是刘备麾下的重要臣子,是有资格入史传的人物,而且他一直活到蜀汉建国后,晚年生活稳定,局势平静,没发生任何大的动dàng。这样一个人,为何连结局都没记下来?

  究竟是没有结局,还是说他有一个结局但蜀汉官方讳莫如深不敢公开?从简雍的传记里我们可以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传记里最后截止的时间,恰好是刘备得益州之后不久,在这之后就没有记载了——而这恰好是他迎回刘禅大哥的时间。

  再回想起陈寿评价诸葛亮“国不置史,注记无官”,这其中的奥妙,就是后人难以索解的了。

  官渡杀人事件

  『这一封信是木牍质地,不大,也就二指见宽,上面密密麻麻涂着一些墨字。

  曹公把它捏在手里,肥厚的手指在木牍表面反复摩挲。

  “别的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可这一封却不同。这一封信承诺本初,会有一次针对我的刺杀,而且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我心中一惊,行刺曹公,这可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未遂的杀意】

  我被曹公叫去的时候,正忙着清点在乌巢缴获的袁绍军粮草。这可是一笔巨大的收入,几十个大谷仓堆满金灿灿的稻谷,装着肉脯与鱼酢的草筐滚得到处都是,还有两三百头生猪与jī鸭乱哄哄地嘶叫着,其他辎重军资更是数也数不清。在饥肠辘辘的曹军眼里,这些东西比袒胸露rǔ的女人更有吸引力。

  虽然乌巢一场大火烧去了袁绍军七停粮草,可这剩下的三停,就已经足够曹军放开肚皮大吃了。

  我和十几名计吏拿着毛笔和账簿,在兴奋而纷乱的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嚷嚷着,试图把这些收获都一个子儿不少地记录下来。

  我的副手郑万拽住我的袖子,对我说曹公召见,让我立刻回去。正巧一匹受惊辕马拽着辆装满芜菁的大车冲过来,然后轰隆一声,连马带车侧翻在泥泞的水坑里,溅起无数泥点子,周围的人都大叫起来。我光顾着听郑万说话,躲闪不及,也被溅了一身,活像只生了癞藓的猿猴。

  郑万趴到我耳边,又重复了一次。我有点不相信,生怕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问他:你说的是曹公?郑万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于是我立刻放下账簿,顾不得把衣服上的污泥擦gān净,对那群晕头转向的部下jiāo代了几句,然后匆匆赶回位于官渡的曹军大营。

  这时候的官渡大营已经没了前几个月的压抑,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刚打了大胜仗,而且对方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袁绍,这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曹军主力在各位将军的率领下,已经出发去追击溃逃的敌人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不多的一些守备军和侍卫。

  我见到曹公的机会并不多,他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有时候和蔼可亲,像多年的老朋友,有时候却杀人毫不眨眼。但有一点却是公认的,曹公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总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我越过几道防守不算严密的关卡,走到曹公的帐前,一个膀大腰圆的卫士走过来。这名卫士就像一头巨大的山熊,几乎遮住了半个营帐。他狐疑地看了看我,估计我这一身泥点装束让他感觉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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