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_许开祯【完结】(64)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三娃子就是老范的侄子,上次来过的那个,可惜江长明上次没见着,三娃子又是个话少的人,让尚立敏的大嗓门一吓,话还没说完就给回去了。这回,三娃子也跟来了,这阵正跟六根瞎扯哩。

  “这地说好了要租给我们十年的,县上怎么能随便毁约?”

  “你还说哩,毁个约算啥,没把你赶出五佛就是好事哩。”

  “这话啥意思?”江长明又是一惊。

  老范默了默,点根烟道:“我就实说了吧,就是你那个建议惹的祸。你不是让省上严格控制五佛新打机井的数量么,事情就是机井引出来的。省上是按你的建议办了,今年批给五佛的机井很少,给的钱更少。可旱情这么重,不打机井咋行?眼下,各乡都在偷偷摸摸打。不批给机井,就打水窖,说是水窖,其实比机井还深。水是打出来了,但钱损失不少,要是没你那个建议,省上少说也得给个二三百万配套资金。县上一算账,亏大了,说你没帮五佛gān一件正事,反把二三百万配套款给建议跑了。”

  原来是这样!江长明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沉腾腾的。控制上游开采规模,缓解地下水压力,给下游喘息的机会,然后再施以综合治理,关停并转上游污染企业,最大可能地减少污染源,以节水和环保换回绿色,是他写给政府建议中的核心内容。没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面的条条框框再多,还是没有下面的办法多。

  “不行,我得找他们去。”江长明说着就要动身,这事儿绝不是件小事,怪不得眼下沙县这边的机井全都gān涸了。

  “你找谁去,事情都这样了,找了又有何用?”老范说着,懊丧地垂下了头。看来,这些日子,他没为这事少跑。江长明再问下去,才得知老范已不是五佛治沙站站长了。

  “他们说我年岁到了,腿脚又不好,让我休息。”

  在老范的再三劝阻下,江长明终是放弃了要去五佛的想法。是啊,就算他找去,又能咋?难道还能将卖掉的地要回来,难道还能将新打的机井全给填掉?笑话,如果真能那样,他江长明怕就这阵儿不会窝在沙窝铺,做他的绿色梦了。

  是的,梦。江长明终于承认,到现在,他,跟着他的这一帮子人,还有死去的老师郑达远,都在做梦。一个充满诱惑却又相当苦涩的梦。

  “真是想不到,你们的日子会这么苦。”夜饭吃完,已到了晚上十点,望着黑糊糊的沙漠,听着吼吼啸叫的漠风,老范说。老范的确没想到,江长明他们会住在地窝子里。这些地窝子,是当年郑达远请来种树的人住过的,三道梁子的树,都是郑达远种的,其他梁子的树,才是牛枣花的。一扯起这事,老范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当年郑达远在沙窝铺种树,他来过几趟,也在地窝子里住过几宿。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窝子说:“三丫叉树下那个,就是我睡过的。”

  江长明也来了兴头,非要缠着老范给他多讲些。老范讲了一阵,忽然说:“不扯了,牛年马月的事,尽提它做啥哩,还是谈谈眼面前的事。”

  老范这次来,是为“达远三代”。眼下他已退了下来,一没了班上,心一下子就给空了,空得没地方放。思来想去,还是决计来找江长明。“三娃子的公司虽小,可它也是个公司,不能说小就不让他做事了。我寻思着,再捣鼓些钱进去,合着劲儿,兴许就能把它做大。再者,推广树苗,我在行,这点上你放心,绝不会给沙漠所丢人。”

  江长明忙说:“我不是那意思,上次三娃子来,我凑巧不在。”

  “我没说你,我这人做事就这个原则,得先把自个的短处亮前头,免得让人家说我净chuī牛。要说推广三代,也不难,只要把树苗的好处给大家讲清,再请人家到这边来看看,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不到三代的qiáng处,人家就不信,硬推是不行的。来之前我找过两家农场,以前关系都不错,他们答应,只要树苗好,就帮着推。”

  夜色渐渐温凉下来,漠风也变得柔和,夜晚的大漠,比白日静多了。远处,六根已生起了篝火,尚立敏是个受不了夜晚的人,跟老范喧了不到十分钟,就急着跑六根那边去了。方励志一到夜晚,就chuī他的口琴,想不到一把变了音的口琴,让他chuī出那么动听的曲子。小常的夜晚常常是不确定的,有时就着油灯看书,有时,就傻傻地坐在沙梁子上,不喊,能把天坐亮。

  而在不远处,红木房子那边,却是异常的安静。老范问,为什么不借枣花的小院子一用?江长明怔了怔,说:“她的病那么重,哪还能忍心打扰她。”

  “苦命的女人啊。”夜色下,老范重腾腾就叹了一声。

  ·6·

  许开祯作品

  第七章

  1

  枣花需要手术。

  一段时间的治疗后,枣花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身体不那么虚了,jīng神也好了许多。但腹水仍无明显消退,肖天说,枣花属于顽固性腹水,是肝病晚期的严重并发症,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腹水感染及肝肾综合征,肖天建议对病人实施腹腔-颈静脉分流术。这是目前还很少采用的一种手术,但对枣花的病症却相当有用。为慎重,肖天反复向玉音讲了手术的目的和可能出现的后果,不过他说:“这项手术虽然目前采用的少,但主要跟它的普及有关,我也是在几种方案中反复选择的,请你放心,采用这项手术,我有把握。”

  玉音忙说:“我不是不放心,肖叔叔你千万别这么想,我这就紧着做准备。”

  难的还是钱。尽管玉音是那么不忍心花驼驼的钱,可驼驼那三万,还是让她花掉了。前几天驼驼又送来两万,玉音哪还能再要,坚决给推掉了,急得驼驼差点跟她吵起来。眼下要手术,费用可不是小数字,玉音急得嘴上起满了泡,就差到大街上哭鼻子了。

  这天她把乔雪叫来,让她照顾姑姑,自个儿则踏上了回沙乡的路。这个时候,能找的,也只有爹和娘。

  玉音是天黑时分回到家的,为省钱,她没舍得坐高速直通车,而是倒了几次车,从便道上辗转回来的。村子里静悄悄的,跟没人一样,暮色掩去了白日的喧嚣,把黑夜之前的凝重降下来,沙漠深处的这片小村落显得神秘、宁静,还略略透出一股昏睡样。

  爹和娘都不在,院门敞开着,上房和偏厢房也都开着,厨房里锅盆满地,一看就是饭做了一半跑出去的。玉音的心哗地一紧。每次回来都是娘在炕上睡着,要不就懒洋洋蹲街门口晒太阳。今儿个这是咋了,啥事让他们连饭也顾不得吃,就跑了出去?

  玉音掉头就往村巷走,刚拐过第一个巷口,就碰见了红柳。红柳也像是被鬼撵着,走得日急慌忙的,差点儿跟玉音撞上。抬头一看是玉音,惊乍乍就说:“玉音你可回来了,天塌下来了,我都急得要碰墙了。”

  玉音一把抓住红柳:“到底出了啥事?”

  “端了,把沙湾村全给端了。”红柳说的前三不搭后四,越说事儿越乱,说半天,除了吓出一身冷汗,玉音还没听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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